2006-05-08 06:37:41徐毛

給W


Dear:

多久了?大概五年有了,三個月後妳將以歸國學人的身份重新回到這塊土地,才發覺時間真是奇妙啊!有時快得令人驚訝,有時慢得令人沮喪。從未奢望再度與妳聯繫,雖然有時候會想到妳,想與妳講講話,聊聊彼此近況,但一旦開了電腦,面對著空白螢幕,竟難下隻字片語。時間相隔太久,有太多話想說,但往昔發生過的事,曾通過的E-mail,彷彿都遭遺忘似地,我心想,到底是怎樣啊!於是為了寫這封信,我重遊之前朋友架設的網站,那個同名的留言版現在仍好端端地躺在網路世界,難相信吧!我駐足瀏覽,把以前相互對話的信件再看過一遍,忽而發現過往的文字軌跡,竟有著令人難以忍受的單薄青澀體態,我停下了手,直覺這封滯留五年,為妳署名的信,現在大概連個起頭都很困難吧!

有時候會想,哪天妳戴著墨鏡,換個髮型,在人潮擁擠地大街上我們相互擦身,我會回頭說聲抱歉,然後繼續往前走,可能認不出妳嗎?我不確定,但大抵就是這般電影情節,裡面架置著陌生的熟悉感,令我心生恐懼,哪天見著了面,確定了身份,該如何跟妳講話?(講什麼好呢?)怎麼見面?(穿什麼好呢?)寫信,面對空蕩蕩的螢幕,五年了,發生好多好多事,好像可以一直講一直講,講得遠遠的,但重點在哪?好像,也沒什麼好講的了。我關了電腦,上床睡覺,準備應付明天的工作。
而這封信,就這樣一直拖著、欠著,不僅是拖欠妳,也是拖欠著自己。

大概就是這種未竟的成全,讓我每每想起妳,總空轉著一點疏離、一點親近、一點深刻、一點陌生的感覺,我也說不上來,這種感覺一開始很狂野、很暴戾地在體內氾濫,但隨著時間流逝,漸漸它成為生命中一個印象與標記,在我體質內化作一部份的重量,我想我大概得帶著這個痂疤走一輩子。但親愛的,請不要誤會我的講法,好像我曾被妳傷害得很深似的,我絕無此意,我只是說,這般滋味教人難忘,大概妳無法感覺到,或妳感覺到了卻沒這麼具體的感受,就像我曾對人做過於對方而言好像很嚴重的什麼事情,雖然我覺得自己並沒做什麼,但自己確有種預感,的‧的‧確‧確我做了一件好像很嚴重的什麼事的樣子。大抵就是這樣的因,造成一個奇怪莫名的果,背負這種生命滋味,也未曾被截斷或怎樣,最後就變成一種身體內的體質。當然這是很自我的說法,沒有任何情緒,或想訴諸什麼情緒,諸如同情、憐憫、愧疚,更甚者對痛楚創傷之類無意義的聯想。某部分,我們是很殘忍的活著。


親愛的,請容我用這樣的稱呼來稱呼妳,以前那些來往頻繁的信,似乎藉由這個稱謂,才能提供我繼續講下去的動力。說實在,我並不清楚五年後的某個二月午后,妳是以什麼樣的心態撥了手機給我,但我瞭解,妳大概掙扎了很久,可能按了幾碼後匆匆掛掉,又拿起來繼續按繼續掛,這般步驟反覆操作了數日,才順利送出這通訊息;或者我想太多,妳其實無作他想,僅是一鼓作氣地按下了所有的數字罷了。這個想法的決定,對妳而言可能是種試煉,但基於什麼心態,在什麼樣絕對且必然的狀況下,妳得面對這種試煉呢?五年前的不告而別,真的有必要再回來給個理由與說詞嗎?不重要了吧!對妳,對我,五年前那未解的部分,大概不是一種具體的什麼事件底答案吧!

五年來,一直想跟妳開口,用信件也好,用電話也罷,這股衝動隨著歲月的疾走而漸漸失去必要性。我想跟妳說,五年前妳的離去,彷彿撕走我半個世界,就在飛往法國的班機離開跑道的時刻,我昏睡著,好像將頭埋在地洞裡的駱駝,以為躲過這一天,就能改變妳離開的事實。當然,我更記得後來與S鬧分手,我搬到了桃園,實際上並不是我刻意選擇至桃園暫居,僅是不得不的選擇,但我終究在那裡——妳的故鄉——生活了一個月,在每天往返新莊的路上,馬不停蹄地思念妳。
還記得一次晚上,騎著摩托車通過山道,下到山腳,整個城市點起了昏黃霓紅,伴隨夏夜晚風,一切舒服極了,我陶醉在自我感覺良好的狀態裡面,那時的確湧起一股強烈的情緒,浪漫而憂傷的想著:原來這就是妳的故鄉阿!只是桃園的白天,尤以炙熱煩悶的午后及壅塞不堪的交通動線,真是出乎意料的糟糕。是阿,妳從小待在那裡,大概會取笑我笨,但也許桃園的夜更隱含著對妳無力企及底幽微情感,桃園的白天則是桃園自己的問題了。

講這些有用嗎?有助於我與妳之間,在現在或未來取得什麼樣的溝通橋樑?我並不清楚,五年來,我不斷重複這些畫面,這些句子,從未與妳提及,我知道自己可以輕易地從朋友手中拿到妳的聯絡方式,但我選擇遺忘,繼續往前生活,即便偶爾會想與妳說說話,但正如我先前講的,打開電腦,螢幕空蕩蕩,我猶疑徘徊,輸入幾個字,刪除掉,再輸入,再刪除,直到倦了、累了、睡了。最終我明白,有些記憶只能深藏心底,是自己唯一可成全自己的美好夢盼。


這幾年來的改變太大了,我認真的想讓生活更為圓滿,某部分而言,我用自己體內的某種東西作為交換,交換工作的條件與制度,也同時易轍了愛情線。我再也無法掌握對愛情的可信,跟一個不太愛我的人交往,也跟一個我不太愛的人做愛,對於感情這部份,沒有了依賴,也失去了信仰。愛情亦然,夢想亦然,我害怕寫字,害怕再也無法演戲,甚至害怕自己曾存有的靈性,在嚴格的工作要求中漸漸什麼也不是,這是最深刻的告別。那我該用哪種姿態面對妳呢?理個千百元的髮型,帶著時髦皮飾,擦拭清淡香水,打點合身的衣物,我不知道,或許我該穿著輕便的牛仔褲,邋遢的T恤,鬍疵、亂髮、髒話,和滿身的煙臭味,我不知道,大概妳面對的只是一個書店企劃,不是我,毛毛,哪個我才最趨近於五年前在妳心中的真實樣貌?

最叫人害怕的,是對妳強烈的情感,竟無法說是愛,或是喜歡,彷彿對妳的思念,早是生活裡的一部份,到了後來,不再那麼想著妳了,到了後來,不曾想妳了,到了後來,忘了妳了,到了後來,到了後來,在我體質內,對於妳的名字,只是一種難忘的深刻的表情,大概就似茉莉花的芬芳,藏於妳的髮梢,變成一束難以言喻的清香祕密。


有個同事開了一個新聞台,叫「淡水捷運關渡站」,我很好奇一個在台南居住、工作的人,為何取上這麼一個台名?後來想想,或許有許多人,他們把記憶留在台北,一開始沒帶回來,最後只好永遠留在那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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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甜圈 2006-10-15 06:10:24

我非常喜歡這篇文章,也很喜歡陳果的電影,彷彿也是五年前,一個上完托福的傍晚,在西門町的真善美看香港有個荷里活,後來我也是選擇離開.....
所以看這篇文章,覺得有說不上的親切!

版主回應
每個人心中都有個台北經驗,也都有個愛情神話。謝謝妳的留言,令人感到十分溫馨。 2006-10-26 05:4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