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的相處，才知道原來她在這家公司有著曖昧模糊而且堅固的地位，態度一律公事公辦，沒有什麼太多的交集，她會指示櫃台妹協助他一切庶務的方向和必要的協助，但其他一律保持沈默，讓他感覺她像個石頭一樣，冰冷，無情。但面對辦公室那一群單身女同事的倒追，他倒是更加受不了，今天又不知是誰留了一杯星巴克在他桌上，留著紙條說，這是買一送一的，就把免費的這一杯送來，請他笑納。

怎麼笑怎麼納？他很想直接倒在馬桶裡。

剛上手的業務工作還有很多事情要交代。他把咖啡放在不會被打翻的地方上，按了分機，『茱莉，等等妳進來一下，我想看一下今年的訂單量和目前訂單狀況。』

過了十分鐘，有個三十出頭的女性敲了門，她戴了一副眼鏡，很乖的抱了一份資料，他指了一張椅子，『坐，要用一點時間，不要站著。』

那小姐臉色略潮紅，趕忙坐下來，怯生生地說，『經理，你要從哪一個客戶開始？』

『最重要的。』他伸出手拿走她的資料，『我先看一下。』

『經理，會計那邊有報表，請你過去簽，會計說本來是特助在代簽，說你來，就你簽。』她語氣略帶興奮。

『喔。』他頭也不抬地很專心看資料，『現在工廠在做誰家的貨？』

『喔，是昌華的。』

『什麼時候出貨？』

『下星期。』

『會準時嗎？』

『已經耽誤了一個月，因為原枓不夠。』

『採購是誰？』

『梁特助。』

『還有會來不及交貨的訂單嗎？』

『有....................，我有畫紅線，就是...............................。』

『好。』

那小姐似乎想起什麼，『經理，那咖啡你不喝呀？』

『嗯？』他抬起頭，望了一下那一杯咖啡，『妳喜歡嗎？送妳吧。』

『喔不不不，人家送你的，我不能喝。』

『是喔？那誰送的。』

『呃................，』她笑得很尷尬，『我不能說。』

『那請那個同事下次不要送了，我很少喝咖啡，也不喝茶，也不太愛接受這種不具名的禮物，請同事不要再費心，我很感謝，但真的不要太麻煩。』

『其實只是.........，好心啦。』那小姐笑得很僵硬。

『專心上班吧。』他嘆了一口氣。

又有人敲了門，是她。

『在開會？』

『看一下訂單進度。』他開始學起她的惜字如金。

『等等我跟你開，好了按內線給我。』她又迅速關上門。

『妳先出去吧。等等這個表格傳給我，每天都要給我。』他把資料還給她，『謝謝。妳可以去忙妳的事了。』

那小姐抱著資料出去，關上門，慢慢走出去，還吐了舌頭。

過了二十分鐘，他撥了內線，『我有空了，我過去還是妳過來？』

『我過去。』電話被一下子掛斷。

馬上高跟鞋的步伐聲音靠近，她拿著筆記本，坐在剛剛那個坐過的位子上。

『董事長夫人，已經把你升為特助，要用你的長才，請你多幫助公司，我請櫃台幫你換上名牌，名片全部更新，所以有任何事，我會遇到的，你也會遇到。』

『喔。』他皺了眉，『這麼火急。』

『劉總明天回來，我會去接機。』她咬了咬下脣，『劉總是目前所有人員的主管，包括你和我都是，所以一切都要向他報告。不過他不知道你的存在，這件人事案我會再跟他報告。』

她瞄到咖啡，『公司有咖啡機，不用自己買咖啡。』她指了指咖啡。

『那是不願具名的同事送的。』他拿了過來，『我不太愛喝咖啡，除非熬夜。』

『看來她們最近在瘋狂談論的是你。』她居然笑了。

第一次笑容，很甜，很美。

他有點呆然，隨即回神，『我不太喜歡成為一群女人的焦點。』

她笑容收了回去，『好了，話帶到了，有任何問題再問我。』

她起身欲離開，他突然開了口，『晚上一起吃個飯吧，既然我們現在是同一陣線。』

她轉身想了想，『好，可以。』

『地點你選。』她拋下這句話後離開了。

晚上七點，他終於結束了混亂又忙碌的一天。所有公司的訂單先看過一遍，確認物料和加工進度的耽誤進度和其他未上線訂單的狀態，指示了幾個助理務必把材料和工廠的進度抓緊，又設計了幾個表格和制度，一眨眼就六點四十。

他起身伸個懶腰，點起一根煙，按下內線，『梁特助，晚上吃飯沒忘記吧？』

『沒。』她似乎還在寫什麼，沙沙地紙張聲，『七點二十分好嗎？我還在弄報表。』

掛掉電話，他走到廁所，經過她的辦公室，果然她埋首在一堆卷宗裡，一根煙燒著，還有一杯咖啡。大部份的同事已經下班，剩下一二個還在忙碌。

他經過時，那二個同事抬起頭對他笑了笑，『辛苦了。』

七點二十，他拿出感應卡，準備下班。她正鎖上自己的辦公室門口，手上拎著公事包和自己的外套。所有的同事都已經離開，一片漆黑。

她在他後面，『吃什麼？』

『我來開車。』

她把鑰匙交給了他。

車子在擁擠的車流中緩慢進行，她早已不耐煩地點了一根煙，『有時我寧願加班加到八點，也不要浪費時間在車潮裡，浪費時間。』

『下班總是這樣，』他微笑，『我倒是很厭倦加班的日子。』

『希望你來可以讓我有這種下班的悠閒情懷。』

他的眼神飄過來，溫柔得可以擠出一朵花似的。

『妳工作態度這樣幾年了？』

『五年。』她把煙丟在煙灰缸裡，打了一個哈欠。

『吃完飯不就十點了。』她問。

『當休息嘛。』他仍笑著，『我送妳回家。』

『對我這麼好？』

『紳士風度。』

『喔。謝謝。』她雙手抱胸，不帶一點笑容，『但我不送咖啡。』

『我不喝咖啡。』他抿著嘴笑，『老實說我很感冒有人送了東西又不說是誰。』

『我知道。』換她笑了。

『誰？』他充滿好奇，『我才來幾天，每天都有人送東西，實在有點受不了。』

『第一天的早餐三明治是櫃台妹，她家在做早餐店。第二天的冰紅茶是助理茱莉，她每天都喝冰紅茶，第三天的麥當勞早餐是會計送的，因為她覺得和未來的男朋友吃麥當勞是很浪漫的事，今天的星巴克是我的助理送的，她用自己的優惠會員卡買一送一。』

他哈哈大笑。『真是有趣。』

『不過聽說你是一點也沒動，讓她們有點傷心。』

『我說了我不愛莫名奇妙的禮物。』他把車停在停車格上了，『到了，下車吧。』

『好近。』她穿上外套，只提了自己的小肩包。

『我也不喜歡浪費時間。』

餐廳座落在公司幾公里以外，庭園式的建築，中間有個噴水池，有個白上衣，黑色長褲的女服務生向他們走來，『您好，請問是林先生嗎？』

『是，二位。』他把車鑰匙放在西裝外套裡。

『這邊請。』

進了餐廳，人並不多，大多已吃了飯，欣賞在舞池後的爵士樂園，她跟著他走到靠窗邊的位子，他把西裝外套脫下來，拽鬆領帶，『他的牛排不錯吃，還有紅酒也可以。』

她打開菜單，偌大的眼睛掃過，指了幾樣，『這個，這個，這個。我不喝酒謝謝。』

服務生轉向他，『我一樣。』

她很慵懶地坐在深黑色沙發上，白色的洋裝更加顯得她的疲累。服務生送來水，又送了餐具和前菜。

一時之間他不知怎麼開始聊天。舞池中間有三對客人在跳著舞，緩慢的鋼琴，有一個穿著金色禮服的女歌手，年紀大概四十至五十之間，聲音很低沈，似乎對西洋歌曲很有研究，現在她唱的就是一首經典名曲。

她拿起叉子吃起前菜。

『你每天都來？』她問他。

『一個星期來一次。這家餐廳營業到半夜三點，我有時加班加到十一點，就來這裡吃點宵夜。』

『好雅緻。』

『自己一個人在家煮泡麵太可悲了。』他的前菜是生菜沙拉。

『所以有時我選擇不吃。』

『這樣餓肚子？』

『我不喜歡泡麵，麵包，還是任何速食的東西，加上工作很忙，有時寧願吃便當。』

她把沙拉吃個精光，果然她很餓了。

服務生馬上換來了主餐，她點了菲力五分熟，還有濃場。『試試它的牛排，多汁又嫩。』他也點了菲力，三分熟。

用餐之間，他慢慢了解，原來她在公司快要倒閉的時候進入了公司，一肩挑起很多業務，還成為劉總的得力助手，還是他的秘書，處理劉總所有的私事和應酬，還有大部份的主力業務量。他來之後，分擔掉她的業務工作，而且還能幫忙指揮幾個助理，她已經把工作做了劃分，把自己納入了採購和總務主管的工作，他負責工廠的生產調度和業務，以及應收帳款的催收。

接下來她就能輕鬆很多。

梁意萍舉起裝著果汁的高腳杯，『希望你來了，我可以不用那麼忙。』

『希望我能助妳一臂之力。』他的杯子裡也是果汁。

一頓晚餐在互動良好的狀況下，她笑容變多了，聊了她的興趣，工作的經驗，和公司的最近狀況，慢慢她吃下一份牛排，喝了濃場，還可以吃了一個麵包。

她的食量很好，可以吃很多東西。

到了十點，他起身付帳。

她住的地方在內湖的半山腰，一間獨立的房子，他心裡算著，這房子少說也有一千萬。

她似乎讀出他的心聲，『如果你業務能力好，也能換這樣的房子。不過我這一棟房子是法拍屋，不到半價買到的，而且也還在付房貸。』她拿出鑰匙，『十點多，我不邀請你上樓了。』

『我知道。』

關了上門，他隨手招了一台計程車，往另一端駛去。

他到剛剛才發現，原來她住的地方，離他不過一二公里遠。

樓上的燈亮了，梁意萍拉開窗簾，點了一根煙，挾著一杯紅酒。

她的表情沒有笑容。一如往常，她用紅酒催眠自己。

他是怎樣的人？

再一大口紅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