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鄉(八)
夜晚時分,一群人全擠在同一間大通鋪裡打牌的打牌,玩手機的玩手機,幾個女生愛看電視,霸佔著電視,她一個人無聊便走了出來。
湖光潾灕,日月潭上沒有什麼船隻在行走了。倒是不少人在街上走來走去,新蓋好的五星級大飯店的二樓是一層最光亮最美麗的燈光,她又想起了大福。
但此時不能打給他。星期五的晚上,他一定喝醉了。可恨現在沒有車,不然她會想去台中,好好跟大福喝一杯,但她不會再走進他的房間一步。大福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幸好有他,在台中的日子不然很難熬下去,沒有窗口,沒有人可以說心事,每天只有工作還是只有工作。
再下去她會想自我了斷,從那十九層跳下去。大福拉了她一把,給了她一杯生平的第一杯威士忌,看透她心裡的心事,一句話殺得她幾乎站不住,然後她知道彼此都有了好感。大福想要有個需要他的女人,她需要一個強壯的肩膀。
所以那一年,她天天在大福店裡泡著,喝醉了,大福開車送她回到套房,幫她脫了鞋子,幫她蓋上被子。他喝醉了,她幫他開車回到家,幫他開了門,倒杯開水,讓他在床上休息後,自己再回家。
槐玲站在路邊找到一張石椅坐下,遙望那一層裡的燈光明媚。手機留在自己的行李裡,她出來只有帶房門鑰匙和煙,一只紫色打火機。
你又在玩我的手了。我的手不好玩。
好玩,沒看過一個女生這樣的手。
怎麼樣的手?
不算柔軟,但骨頭剛硬,我會算命,妳信不信?
不信,我看都是騙女生的把戲吧?
不,我真的會算。妳這一輩子會遇到一個最愛妳的男人。
誰不是這樣?
沒有,並沒有每一個人都是。
喔。然後呢?
然後,那個人快來了。
喔?真的嗎?哈哈哈。
妳不相信,明天就出現了。
好,明天我再來店裡,看那個男人是誰。
好,要來喔。
街頭傳來一個外國表演的音樂,她站起來走過去。一個中東人,他執著一個笛子不停地吹奏,有自己的音響放了配樂。她找到位子,聽他很細膩的笛聲。說不出來的感覺,有時哀傷,有時快樂,有時沈重。
配樂裡有人在唱歌,有人在拍手,圍觀的人很多,但不見得每個人都會投錢下去,他前面的樂捐箱看起來不大,但光顧的人不多。
一曲奏完,很多人拍手,她也跟著拍了,心裡有著一陣感動,掏翻自己身上的口袋,找到二張一百塊,走向前丟一張下去。那個中國人向他微笑點頭,又繼續演奏下去。
聽完幾首,那外國人停止了音樂,坐在自己帶來的折疊椅裡指汗,再喝了一口水,她又再丟了一張紙鈔。那外國人走向她,用外國腔調的中文問她,『哈囉妳好。』
『你好。』她伸出手握了他的手,用英文回答他,『很好的音樂。』
『謝謝。妳想聽什麼?我可以再吹一首。』那人也用英文回答應。
『都好。』
那人點頭致意,回到位子,從包包裡拿出另一張光碟片,放進音響開始播放。
一開始,就是一陣淒厲的女聲。
她毛孔都竪起來了。
外國人表情很嚴肅,閉上眼幾秒,拿起笛子開始演奏。
她專注地聽著那笛聲,湖面的水氣和風吹了起來,感覺很涼爽,風吹亂了她的頭髮,但她幾乎沈沒在音樂裡,無法自拔。
喜歡這個音樂嗎?我找到的。
喜歡,這是什麼音樂?
這是一首印度的愛情音樂,真實的愛情故事。
一對無法結合的青梅竹馬,在分開時唱的歌。
他們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因為很多原因。妳要知道,這世界很多事情不能事事圓滿,都能照我們的願望實現。
喔。那你也有嗎?
有,但那都過去了。
好好聽的音樂,燒一張給我。
這張給妳。
我什麼時候可以再看到你?
會的,一定會的。
那外國人演奏完了,向她微笑,用戴著手錶的手向她示意時間已到。她站起來點點頭,往民宿的方向回去。她一邊走著,一邊哼哼唱唱,表情很輕鬆,很開心。在路上她已經沒有多餘的零錢買宵夜回去,煙也抽完了。
走到民宿門口,那教授正在門口走來走去。
『妳回來了,還在擔心妳去哪裡。』那人走上來。『沒找我一起,我也不知跟他們玩什麼。本來想找妳咖啡,沒想到妳不在。』
『我去湖邊走走。』她閃過他身邊,『謝謝,晚安。』
『晚安。』
她開了房間,妹妹還沒回來。她倒是也沒累。那人站在外面,雙手背著看著天空,『你想喝咖啡?』
『妳不累?』
她笑了笑,『我去拿錢包,剛看到一家星巴克。喝完順便給他們帶宵夜。』
『好啊,我請咖啡。』那教授二手垂了下來。
二個人又重新走上她剛走過的路,他手依舊背在身後,若有所思的走著,她把錢包抓在手上,看他沈默,問他,『周老師教什麼?』
『教程式的。』他簡簡單單地回答,『我前年從美國回來,就在這間學校教書。』
『喔!學生好教嗎?』
『不好教,不乖的多。』他笑笑。『教書是一種熱情,我喜歡教書。不喜歡在商場裡打滾。』他抬頭看她,『妳是女強人吧?看起來很強悍。』
『不算,我沒有自己的事業。』她把錢包交給他,『幫我拿一下。』
那人拿了錢包,看她自己重新綁束好頭髮,『很熱吧。』
『是有一點。』她接回錢包,『謝謝。』
在咖啡店很幸運找到位子,正當要坐下來的時候,服務生告知營業時間快到了。權宜之計,只好再到唯一的便利商店。她也剛好再買一包煙。
『妳抽煙?』
『嗯。』她自己點了一根,『你介意嗎?』
『我也來一根。』她遞給他一根,把打火機給他。
『涼的,真涼。』教授很熟悉地吸吐著。『妳怎麼答應來?』
『我媽要我顧好妹妹。』她回應,看著湖面。『我妹很聰明,不用我們擔心。她比較想把我推出家門。』
『哈,笑話一則。』他翹起二郎腿。『所以那一天應該是妳打的字,一百五十公分,一百公斤?』
『對呀。』她點點頭,『我討厭別人幫我安排。』
『交朋友嘛。』他聳聳肩,他今天穿了白色T恤加卡其色長褲,鞋子是休閒鞋。
她沒有回應,喝了一大口冰咖啡。
在台中另一角,大福喝醉了。他走出店門口,打了第十通電話。
沒接。他眼絲泛紅。
勉強移動沈重的腳步,走到另一個巷子口,最黑暗的角落,他扶著牆,開始大吐特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