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9-05 17:43:03

遺忘(九)

這個男的舉手投足,十足的台北城市人,他有長長的脻毛,幫我點了一杯粉紅佳人,他自己的是純威士忌加冰塊。吧台小姐是菲藉小姐,健美的肌膚,塗了深紫色的眼影,十足的美人兒。他似乎和她很熟,『嘿,蘿莉亞,最近怎麼樣?』這句是用英文說的。

 

我的手機這時響了起來。一個很長很陌生的號碼,『你等我一下。』我走出去,在店門口接了電話,『喂?』

『喂!毛三妹!』是阿桑。

『陳泊章你回來了啊?』

『我還在美國。』他回答,『妳在哪裡?』

『在外面,跟朋友聊天。』

『喔,』他頓了一下,『別太晚回去喔。』

『嗯。拜拜,等你回來再聊。』

『毛三妹!』

『幹嘛?』

『記得我回來會去找妳喔。』

『嗯,好啦。』

 

回到座位上,他又要了一杯。『妳男朋友找妳?』

『不是。』我湊上杯子吸了一口酒,『好喝。』

 

『上次照片的,是一個酒家小姐,』他自己在說起故事了,『被她拗了好久,我才答應去拍。我還是單身。』

『喔。』

『我第一次看到有女性攝影師。』他對我笑了笑,『要不要分享一下妳攝影生涯和經驗?』

『我藝專畢業後,就在攝影公司裡先做小妹,再一步慢慢上來,前幾年才出來自己做工作室。』

『很辛苦嗎?』

『很窮地過生活。』

『所以說,這個工作室,是妳自己的?』

『嗯,貸款買的。不過房子很老了,快三十五年了。』

『能為自己的夢想努力,也把它當工作,是一件幸福的事。』他喝完了第二杯,又舉了一根手指頭,『我生活很忙,很緊張,每天看一堆數字,跟別人勾心鬥角。』

『喔?玩股票?』

『我在做土地建案。』他笑笑,『這是個零利時代,每個人都要為了幾塊錢爭得你死我活。那天看妳自由自在地拍照,生活無拘無束,真讓人羨慕。』

『可是你錢應該薪水很多吧。』

『多又如何?那些錢對我來說,是其次。』他抿了抿了嘴,抽了一張餐巾紙按了按嘴角,『我肚子好餓。喂!蘿莉亞,菜單!』這句也是用英文說的。

 

他點了一籃薯條,一盤小份的披薩。我不吃這些東西,只能一口一口地湊著調酒。他不停地說著話,一杯又一杯威士忌。

 

不知不覺地,到了十二點。服務生開始把桌椅移開。

『他們在幹嘛?』

『到了十二點,這裡就變成了可以跳舞的地方。』他拉了我的手,『來!跳舞!』音樂過了幾秒開始震耳欲聾。所有坐著的人都跳了起來。

 

他的襯衫全拉出來,領帶拆下來塞在口袋裡,他的舞姿很好看,很迷人,多少女人都盯著他看。我的眼鏡和老式的頭髮顯得非常不搭配,他卻不以為意地不顧別人眼光,和我跳舞。有時是緩慢的舞步,有時是輕快的曼波。

 

瘋到二三點。我累了,他的頭髮也亂了。

一起走了出來,他一臉興奮,『要不要要去夜遊?』

『我明天有案子。』

『那下個星期?』他居然很順利地勾住我的肩膀。我推開他,『再約。』

『好吧。』他揮揮手,『再見。毛小姐。』

 

目送他在街道的盡頭消失,點上一根煙,找到了在巷子裡的摩托車。

 

過了幾個街口,整個好寂靜的台北市,連行人也少得可憐,我和我的小摩托車闖了好幾個紅綠燈,在工作室後方的停下來,再爬上工作室的門口尋找鑰匙。

 

突然很想打給阿桑。

拿出手機,先有一則訊息。是剛那個仁兄。『一個人回家不寂寞嗎?妳讓另一個人也孤單地回家。』

按著電話回撥。『喂?』

『哈囉?』是阿桑的聲音。『誰呀?』

『我啊,毛三妹。』

『毛三妹現在是台北時間凌晨三點半,妳怎麼還沒睡?』

『阿桑你什麼時候要回來?』

『沒那麼快。』他沈默了。

『再見。』

『喂!』他急急地叫我。

我不等他,掛了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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