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動老舊的衣櫃，找出一套睡衣睡褲，是以前高中時代的睡衣，淡淡洗得褪了色的Ｔ恤，還有一件運動短褲。又找到二件無袖上衣和短褲，是大哥的。浴室裡的人洗洗刷刷，聽得出來他還挺高興的，冷水澡沖得很爽的樣子，還哼哼嗯嗯地唱一首英文歌。

過了十分鐘，他探了頭出來，『毛三毛妳在不在？』

『幹嘛？』

『沒睡衣啦。』他在奸笑，『我可以穿四角褲出來嗎？』

『不行。』我斬釘截鐵地回答，『來，這裡是鄉下地方，不能只有四角褲。』遞出衣服，『穿好才可以出來啊。』

『喔。』他拿了衣服，『好可惜，不能猛虎出欄了。』

『神經。』

洗完澡的阿桑穿著大哥的舊衣服，看起來很有南部人的味道。他一邊擦頭髮，一邊問我，『妳不洗啊？』

『要啊，等你洗完啊。』

『快去。』我看了他一眼，『室內禁止吸煙，請到陽台去。』

他連人帶煙走出房間。

終於可以放鬆地，輕輕鬆鬆地洗個澡了。

等走出浴室，阿桑斜躺在我的床上，望著窗外的滿天星空發呆。『毛三妹，妳家好棒。』我用毛巾包住長髮，坐了下來，『是啊，但會餓死，這裡只能種花種菜。』

『我也好想要有一個這樣的家。』他嘆了一口氣，嘴巴又叼了一根煙。

『對啊，你怎麼沒去美國？』我把頭髮打散。

『他們來台灣了。』他又嘆了一口氣。

『那你就不應該跟著我，這樣心情不是就很不好了，不是嗎？』

『跟他們一起吃飯心情更不好。』他翻了個身，面向我，開始玩弄我的髮稍，『要是我是你，我一定回來這裡。』

『等一下，』我說，『你意思是，你放了你爸他們鴿子？』

『嗯。』他接過我的毛巾，往自己的臉蓋上去。『我好像沒有家。我媽去了英國自助旅行，我更不想跟我爸他們過節。』

『那麼，好好玩吧。』我不知要說什麼。』

『毛三妹，妳有沒有想過一件事？』

『嗯？』

『流浪。』他把毛巾拿了下來，大手覆在我的右臉，『一起去流浪。』

『我沒錢。』不到一秒鐘的反應，我想到了二百多萬的房貸。

『我有啊。』他頹然地垂手，『我要的，妳都有。妳要的，我也有。』

『我要自由。』

『有錢就有自由了，我有存款，先付清貸款，我把我的大紅賣掉，我們就有錢出去流浪了。』他自顧自的盤算起來，『我的大紅有人想買，出價三十萬。那些攝影器材賣一賣大概也有幾十萬。我不想要再攝影了，好累。我只想去流浪。』

『等你沒錢了再跟我說這句話，不然你會後悔。』我捏捏他手心的虎口，『你累了一天騎車，而且前一陣子都很忙，難免倦怠感都會產生，只要回復正常工作的生活，就好了。你不要東想西想。』

『我知道，但我真的很想去流浪。』

『好吧。陳泊章先生，如果我哪一天不想要自由了，我就跟你去流浪。』

『好。』他輕輕地回應了。『妳答應我的。』

隔天一大早，父親出門去廟裡了。母親和大嫂去菜園裡澆菜。家裡很安靜。

我睡到快十點才起床。阿桑一向晚起，我知道他不到中午不會想要起床。我自己先起了床，去廚房拿了豆漿和饅頭。自己在客廳一邊看電視一邊吃掉早餐。

沒一會兒，有人汲了拖鞋，感覺很陌生地探索樓梯，一步一步地緩慢下樓。

阿桑一頭亂髮，黝黑的手臂拿著煙和打火機，『毛三妹，妳怎會有豆漿和饅頭？』

『要不要？』我指了指廚房，『自己拿。』

『喔。』他舉了舉牙刷。『好國民起床要先刷牙洗臉。』

家裡都沒人在。阿桑在客廳一邊吃早餐一邊抽煙。『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好啊。』我看了看外面的天氣，『太陽很大喔。』

『來了就是要玩啊。』

他換上了昨天買的新衣，我找到了一雙老拖鞋，要他穿上，『喂，很俗捏。』

『入境隨俗啊。』我看了看他的馬汀鞋，『穿這個不覺得很熱嗎？』

『我有人字拖。』他走到重機側袋邊，拿出一雙人字拖。

二個人戴上安全帽，『往哪裡去？』

『海邊？走不走？』

『走！』他鬼叫了一聲，『唷呼！』

沿著小路出去，遇到了母親和大嫂，她們向我招手，『去哪裡呀？』

『去走走。』

『中午回不回來吃飯？』大嫂問。

『不回來了。』我大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