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
獻給我已逝外公的文章
亦獻給家人


我必須在晚陽的餘溫中完成這個生命篇章，陽光柔烈，就這樣照亮我身體的左側，我必須自己轉動身子，才能讓金色的光波打亮我另一側的軀體，透徹一個完整的靈魂。
通常在下午四點鐘我什麼事也不做，即使前一刻忙碌淹沒了我，當四周的物件在極短的時間內濃縮了該有的樣貌，我只能瞧見自己的小手緊緊握在一根老舊鐵柄的中央，陽光照亮了的細細髮絲被風吹了亂，像一個在風中飛翔的女孩，唯一清楚方向的是一雙巨大手掌，厚實的握著手把，穩穩令著難以操縱的鐵馬前進。他是我的外公，每天我們都在下午四點，一個我最期待的溫柔時刻，出發，外公一個音符一個發音哼著不知名的日本軍歌，我開心的學起外公聲調中的壯闊，一個音符一個發音，卡嘰勒．枯機勒．搭．搭．搭，我們一路沸騰著熱血，邊騎著黑繡鐵馬飛往天堂，在那兒我溜了滑梯，拉了小單槓，盪著鞦韆，但總是羨慕穿著溜冰鞋在溜冰場上轉了圈的小孩，一圈一圈，圓圈結實沒有出口，一上一下，鞦韆擺動著，我的心跟著跳著，在擺盪的世界裡外公搖晃的厲害，他總坐在那兒沒有椅子的石階邊抽著煙。我希望，外公起身走向我，伸出了手，我們著立的土地被橘陽烘的好暖和，泥土滿溢的成長記憶必須趁著烘出的水氣將自己拋離地，地裡的精靈趕緊將已逝的記憶，細心包裹在沉澱許久的水珠裡，光波裝載了數億個小水珠，他們要飛到沒有風的地方防止記憶被風乾。過去的記憶，一離土便散出微香，過去，空出位置期待下個過去。記憶的水滴隨著上升的氣旋漂浮在空氣中，隨風逐行，水珠們不經意發出滴噹滴噹的聲響，他們把四點鐘的空氣變了厚重讓人暈眩，我們必須大口的呼吸才能將流裡的記憶奪回，取出棉絮織了一張強壯的網，我和外公在網上跳躍著，一直跳躍著，空氣裡漫著濃濃的煙草香，我任由煙霧將我們淹沒。海角邊，雲霞似一球球棉，靜置著吸光了金色汁液，白色的晝已走到世界盡頭，我必須仰賴外公轉動著生鏽齒輪，才能再回到一個充滿光的世界。
(一)

瑪姬小姐2003/8
圖片攝於七月天的綠島
一個小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