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2-14 13:19:35餅乾

《告白》讀後



第一次讀《告白》,胸中滋味百轉千迴,彷彿有道不盡的感觸等著發抒;再一次讀《告白》,卻如水中吶喊,竟有諸種觀點無從傳達的難以言說之嘆!

如果一定要用一句話來描述我讀《告白》的感受,那就是「孤寂」吧!

《告白》中的每一個角色都很「努力」地要突破生命的困境,但卻都像打迴力球似的,用的力愈大,反彈的勁道愈強,受傷愈深!

老師為了愛女而復仇,但仇恨卻引發了一場更大的悲劇;滿腔熱血地想要召喚直樹回校上課的維特,在班長眼中卻成了一位將學生逼得走投無路的老師;母親對於直樹的溺愛與關切,反而帶給孩子更大的壓力以至於崩潰;從小父母離異的修哉,為了與母親見面,卻一步步的走入犯罪的深淵;班長因為同情修哉而被同學排擠,後來雖視修哉為好友,卻竟諷刺地死於修哉的手裡。

故事中每一個角色都有自己理解世界的方式,他們的所作所為自有一套符合邏輯的道理。表面上每個人都想改善眼前的困境以達自己期待的狀態,但都陷入「自以為是」的窘局,甚且愈發難以收拾。

這次地,怎一句「無奈」了得!

昨夜我做了一場惡夢,夢裡父親被一名男子所詐騙,我百般地對父親施以勸告,但他卻不為所動。眼見那男子對我露出睥睨的眼神,嘲笑父親對我的不信任,我幾乎崩潰地嘶喊,央求父親不可隨他而去,然父親卻以「小孩不懂大人的事」的神情對我一哂,逕自去了。

做惡夢的我想必相當不安吧!丈夫似乎察覺了,以他溫暖厚實的手撫觸著我的額頭,把我從夢境中帶了出來。醒後,我依舊惶惶,悽悵地楚於「無可奈何」的氛圍中,不再入眠。

每個人都有觀念固著的一面,我也不例外。但父母親最令我不解之處在於那種在我眼中看來有些「自虐」的「節儉」。房子雖大,但窗隙多得冷風咻咻,寒流來襲得帶毛帽、手套,身穿厚衣才能入眠;生活用品、家電不缺,但朋友有欲丟棄的家具器物一樣照單全收;家裡偶會添購新的物件,可舊的物品也繼續收藏,以至於儲藏空間愈佔愈廣,打掃也變得愈發困難。

他們以儉樸待己,可是卻在人情上變得奇怪的大方。尤其父親極不擅於拒絕他人的請託,每每無法當面婉拒別人,事後才懊惱不已,這個毛病至今一直未能克服。

小時候我只能默默在旁觀看,上了研究所後也許與人有了爭辯討論的機會,開始會向父親告誡幾句。有一次,父親的一位友人搬家,把一貨車要丟棄的家具都載來我家。父親喊我去幫忙,我一到門口立即要司機把那一車家具全數運到垃圾場。父親聽了一時惱怒,斥責我「小孩子懂什麼」?我一氣之下,摔了門就走。那一個下午,父親一個人踽踽地獨自將所有家具搬到地下室,囤積。

又有一次,父親待我要回高雄上課時,拿了一萬元給我,要我到高雄幫他拿藥。問他拿什麼藥,才知道他被騙了。他說在全聯購買生活用品時,遇見兩個小夥子見他臉色不好,介紹他吃一種中藥,他已經吃了好一陣子了。我詳問之後判斷這是一起詐騙,勸告他別再吃了。可是他卻一再為那兩個陌生人辯護,說他們多「關心」他,常打電話慰問他。無論我如何解釋,父親就是不聽。我氣急敗壞,只好上網查尋了一樁類似的詐騙案件,再「違造內容」以符合父親受騙的事件,列印給他看,他這才有些困窘地接受我的勸說。

母親跌倒受傷後,我和先生因擔心他們倆老沒人照顧,希望他們能搬來高雄,彼此可以就近照顧。起初似乎被我們說動了,但沒過幾天又放棄了。那一陣子或許被我嘮叨久了,我們之間的情感似乎變得很僵。有一回,母親趁父親不在,勸我別再說了,她甚至告訴我一件事,讓我的心幾乎都冷了。她說:「妳就別再勸了,妳知道妳爸爸曾經對我說什麼嗎?他說:有時候他真的很想一巴掌給妳打下去!」

從此以後,我不再說什麼了。回家問候時,只道些生活小事、只問他們吃穿冷暖,只保持一種和諧卻不干涉的態度了。

我知道,父母親其實很寂寞,但我無法接受他們的生活方式,又難以改變他們的生活習慣。每次回到家,就想起張愛玲在〈私語〉中所描寫的「父親的房間」:「永遠是下午,在那裏坐久了便覺得沈下去,沈下去。」

父親一早出門上班,直到晚上九點才回家,每天如此。有時假日,也主動加班。母親除了買菜、繳費,一整天都坐在客廳,打坐、看電視、編織物品。回到家往屋裡頭探去,一定見到母親孤獨的身影,坐在明明整面牆都是玻璃門,卻顯得昏暗的客廳裡。

家裡有一種莫名的空寂,或許因為屋宇太大、人少,或許因為冷風肆無忌憚地穿梭,或許因為母親虔誠的宗教信仰,或許因為心靈之間的疏離。我回娘家過夜時,竟經常罹患感冒。

聯合報有一則讀者文章,作者林鴻基是一名中醫師,他描述一位阿婆去找他看病時,苦著臉悶著頭哈著氣,醫師問她怎麼了,她突然迸出聲道了一句:「寂寞啦!」只見同阿婆一起去的女兒趕緊辯解:「有啦!我每天和媽媽住在一起,為了媽媽,我還辭了工作。」

林醫師在這一件事中有所感慨,意識到:「每個人內心深處,有一塊最軟弱的地方,別人都無法幫上忙,我們一定要自己從不知所措中學習站立起來。」他最後的結語是:「(未來)他們(兒女)來探視我的時候,一定會表現得精神奕奕、神采飛揚,我一定要等到兒女離開後才讓眼淚流下來,一定,一定。」

也許,是我太吹毛求疵,讀了這則文章後,我還是覺得這種用心太可悲!明明還是寂寞,何苦虐待自己成全他人?這彷彿還是一種委屈求全。

我最不喜歡母親所說的一句話:「我病了沒關係,只要你們都好就好了!」這句話不知怎地,在我聽來有一種索求尊重、刻意表現關愛的感覺。我並非責怪母親,而是深深覺得傳統文化中那種「自我犧牲」的德性薰習太可怕了!

我總感覺「自我犧牲」只不過是一種手段,目的是要換得犧牲者所期待的狀況。例如妻子犧牲自己的夢想,成就丈夫的事業──分享丈夫事業的成就;母親含莘茹苦地養育孩子,督促孩子追求夢想──以孩子的成就為榮;追求者任勞任怨地付出,滿足被追求者的要求──以獲得愛人的芳心;員工日以繼夜的加班,為公司獲得高額的業績──保全一分工作並得到相對應的薪資報償。

我這樣的想法可能太極端了,可是我無法相信「一般人」的自我犧牲會是一種純粹的行為,背後似乎總有一種「期待」,而那「期待」才是最令人難以抵擋的壓力!

繞了這麼一大圈,再回來談《告白》。《告白》以「自述」的方式,讓一個大事件各自表述。也因為各自表述,更逼迫我們正視人與人之間那道難以橫跨的鴻溝。

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腦子裡的思維各自不同,僅管來自於同一個家庭,彼此的生活是如此的密切相關,但觀念卻難以相同,難以彼此理解。

其中最大的難題莫過於「出自好意」!直樹的母親、班導維特,他們都自以為是的想要解決直樹的問題,或因母親的關愛、或因教師的熱誠,但無論那一種「好意」,都反而造成當事人的「壓力」!

其實《告白》中何嘗有真正的壞人?即使是修哉,在他的邏輯中也不過是為了搏得母親的關注,但陰錯陽差,使得他步入了不擇手段的境地,他的惡來自於被拋棄的夢魘。

我並沒有要為修哉脫罪的意思,也並非意指修哉的行為都是源自於外在因素,我還是相信人的「自我意志」必須為行為負責。

但如果一定要追溯導致修哉這種行為的可能原因,我會聯想到馬斯洛的「需求理論」。

一般人大抵都能獲得「生理」與「安全」的需求,但在「愛與隸屬」的需求層次則遇到阻礙。依馬斯洛的理論來看,一旦某個層次的需求未被滿足,那麼其後的層次恐怕也將難以提升,於是修哉對於自己的行為不能自重、他人對修哉的無法尊重,都成了修哉不能走出生命困境、達成「自我實現」的一塊巨石般的阻礙。

又彷彿當你愛著某一個人的時候,卻不能獲得此人的認同時,就算得到了再多人的肯定也無法彌補心中的遺憾。就是那一個人、非得是你所在乎的那一個人,對你發出認同的力量,你才能感覺到世界如此美好。

一個有能力的人,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得到「生理」及「安全」的需求,但「愛與隸屬」卻是一種個人無法獨力完成的階段。

常見許多人有家人、有朋友,甚至也步入了婚姻、養育了孩子,但終究未能滿足「愛與隸屬」的需求。沒有一個不用擔心被批評、一個可以全然與自己分享內心世界的對象。所以他會感到孤寂。

然而即使已經有了這麼一個對象,人卻很可能仍是孤寂的。因為有許多時刻,只能自己承擔,再多的關愛、再多的陪伴,終究無法取代自身必須承受的苦痛。

我無法高調的說自己可以在孤寂中不流淚,也無法自傲的說等到身旁都沒人了才讓眼淚流下來。有一次我讀余德慧的《生死無盡》,其中一段話讀進了我的心坎:

卡謬把握著那「似水的年華」,不是把生命當作(as if)什麼,而是生命就是「當下的年華」,它不斷逝去,也不斷地迎上來。在未來之間,他像個美食家,享受年華的風味:悲傷、快樂、圓滿、缺憾,以及瞬間與永恆。他從來不想把握什麼,卻品嚐了一切。

我也能如此品嚐生命的一切嗎?我想,我只能不斷思索這一句話的內容來安定自己的心!

 

(悄悄話) 2011-04-22 11:15:36
叉叉 2011-04-22 11:13:25

老師好久不見!
沒想到您也有看告白!!!

這部小說的內容真的非常震撼阿
當時我看完也抑鬱了一陣子
甚至還寫了心得療傷

難怪當時會在日本引起廣大的迴響啊~

這部小說有改編成電影喔
不知道老師您看過了嗎?
我覺得電影拍得不錯
把小說的重點都拍出來了~ 讚!!!

雀飛筆 2011-04-09 17:33:24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我爸媽也有類似的狀況,看來是老年人固執念舊又不願意溝通的問題,結果造成子女不願傷和氣,睜一隻眼而閉一隻眼,逐漸地與父母的距離漸行漸遠...

其實寂寞是自己帶來的,他人無法代為解決,而且親友怎麼做也不會滿意,必須靠自己站出來,放開心胸並多認識朋友才行!

話雖如此,父母的問題還是無解...只希望我老年時不要陷入同樣的問題才好.

版主回應
嗯!那種很關心對方,卻又常被拒絕的情形真的令人很為難。

雖然父母總不能接受我們的好意,但為人子女的還是得盡力與他們維繫良好關係。只感嘆某些他們不願接受的真心話很難說出口,而只常剩下一些簡單的問候。
2011-04-10 20:4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