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上司打電話提醒我，簽完名的合約記得傳真回去，他順便提到晚上大家要聚餐，提前圍爐。

每年這個時候，我們一群徒子徒孫，都會聚在一起，名義上是幫主任圍爐過年，實際上是找機會聊天喝酒兼罵健保局。 挺懷念的。雖然我們已經離開主任麾下許久，好多師兄也各立門戶，另有一片天下。可是一日主任，終生主任，每次吃飯聚餐，主任還是我們的大家長，有時大家興起，還會算算輩分，充滿醫學倫理。

算準大家吃飯時間，我打電話回去拜年。電話傳到師父手上時，他嘟嘟嚷嚷的念:好多人，位置都不夠坐。他一一跟我說有誰來了，哇，好多人我都不認識。結尾他照例說:你快回來啊，不然快沒位置了。

我也照例在跟他講完電話後，有點小小的失落。

我算是師父的第一代弟子。在主任門下，他的輩分遠遠高於我。因緣際會，他教我好多東西。除了教科書上的，還有更多教科書外的。他告訴我，千萬不要只聽病人描述就診斷，一定要翻開被子，親眼看，親手摸。治病時，不是只看”病”，要用心看”人”…...。

他身上有太多東西可以學習，學得到的，我盡量學，但是還是有好多學不到的部份。他的雄心萬丈，他對事業投入的時間，我怎麼也學不來。所以他常常帶點惋惜的跟我說:對啊，女生就只能這樣了。

我其實很沒有事業心，最大的心願一直是當家庭主婦。但人生中有太多貴人，一路半推半就下，竟然也考完專科，拿到執照。然後就一路飄飄蕩蕩，彰化，清水，二林…，到過好多不同的地方工作。看在師父眼中，始終覺得我沒佔到好位置。

可是，仔細想想，這幾年的工作還真充滿回憶。

在彰化那一年，坐電聯車通勤，一邊聽火車鐵軌隆隆聲，一邊看窗外飛逝的稻田景色，每一天都愉快的開始。下了火車，刻意繞遠路，走進三民市場，不管作生意的人還是買東西的人，每張臉上生氣勃勃，神采飛揚。下午我最愛買卦包當點心，掛包攤老闆娘臉上笑咪咪，雙手從沒停過，忙到找錢要客人自己動手。

清水也是很好的回憶。每天陪大甲行勇闖中港路，下車後一定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牛奶和蘋果日報，聽店裡的小弟親切的喊:早安，歡迎光臨。中午由著心情，隨意覓食，信步走在小鎮的紅磚道上，覺得一切溫馨美好。

最最美好的，是目送每個病人，安安全全走出洗腎室，高興自己又圓滿達成一天的任務。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任務，但病人洗完腎，還神采奕奕站著跟你說再見閒聊，這應該是每個洗腎室醫師最快樂的事。

工作上當然有許多煩人的事，還有很多傷透腦筋也解決不了的問題，可是，現在回想起來，只記得一起絞盡腦汁解決問題的同事，一起努力解決的過程。

始終沒有好位置，卻有這些美好的回憶。

看到弟弟寫的:

生活逐漸被壓縮地讓人喘不過氣來
好像在很多地方都是被需要,被期待,被尊重
好像以前想都不敢想的目標似乎逐漸搆得到
但午夜夢迴卻有另一個問號越來越強烈:這真的是我要的生活嗎?
在享受被需要,被期待,被尊重的同時
是不是失去了更多的東西?

我也在想自己未來的生活? 最近，想這些事想得有點煩。

未來，存在眾多可能。為了接送元元上下課，我也許會放掉大部分的工作。也有可能在經濟壓力下，投入更多時間工作。每一種可能都有得有失，貪心的結果就是想到頭快爆掉。

姑且不再多想了，反正，不管過哪種生活，在回想時，總有難忘回憶，正如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