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再見
看了她一眼,我就認出她來了。
「妳,怎麼會在這?……」跟著一些人,她的眼神困惑地問著。
我撫著痛哭著的外甥Casper,示意待會再說。
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場合見面,這是一場喪禮,Casper未婚妻Annie的喪禮。喪禮的前一週,本該是他們的婚禮。他們都愛孩子,所以Annie固定去醫院看中醫,想要調理身體,好早一點擁有他們的寶寶。
那天晚上,Casper在加班,看到手機來電,知道Annie看完診要回家了。
「這傢伙,一定又要叫我買東西回家給她當宵夜了。」
Casper一邊接起電話一邊偷笑。「寶貝,怎⋯⋯」
「您好,請問您認識手機的主人嗎?」咦?電話的另外一頭怎麼是男生?
「她是我未婚妻啊。你是誰?」
「我是警察。小姐出了意外,正在急救,是不是請您或她的家人趕快到醫院?」
我接到Casper通知,跟他幾乎同時抵達醫院,那時候,Annie已經被宣告死亡。醫院的接駁車倒車沒注意到Annie。知道不會好看,我一直阻止Casper,但誰擋得住一個傷心欲絕的男子想看他本將相伴一生的新娘的面容,只是,當布揭開,這一場毀壞太過真實得不真實。
「妳回來!我不要!妳回來!妳明明要生日了!我們明明十天後要結婚了!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的嗎?你回來!」醫院的空調,隨著Casper的哭聲,更低溫了。
身為從小看Casper長大、把屎把尿的阿姨,在旁邊陪伴著,其實也很捨不得。他們相戀了十幾年,Casper和Annie早已成為彼此家族的一份子,二家族的旅行和活動他們都會參與。
「我要Annie阿姨抱!」
Capser哥哥的女兒常指定要黏在Annie身上。這女孩太貼心,家裡的大大小小都被照顧著。有一年我生日,他們剛從日本旅行回來,送了我一瓶自己用布包的清酒當禮物,酒好喝,被日本花布包著,更是感受到她的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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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來指定這張要放在婚宴門口」跟Casper挑選著喪禮要用的照片,同時也收拾Annie的東西,一樣物品是一個記憶,都是一缸子眼淚。
「咦?!」整理照片的時候,我看到Casper跟Annie去美國親友家玩的照片中,有熟悉的臉。
「阿姨怎麼了?」
我手指照片中的人:「她,是Annie的?」
「那是Annie的伯母Christine。他們住在美國,我們去美國就是住他們家,怎麼了?」
「她很像我認識的朋友,不過很久沒聯絡了,不確定是不是。」
「Chritine也會跟Annie的堂弟一起回來看Annie。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感情很好。一直到國中,他們一家搬去美國⋯⋯」Casper喃喃地說。
其實,就是她吧?雖然十年沒見,她的容貌和身形並沒有變太多,名字、小孩國中出國、美國⋯⋯這些跟她當年的規劃一樣。她看起來氣色很好,髮線退後了一點,依然很美麗,知道她過得好,心裡也著實高興,我們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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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禮後的幾天,我們約定了見面,在曾經一起去過的咖啡店。那家店在這些年間替換過好幾個品牌,但始終都是咖啡店,現在的店家走工業風,老闆喜歡旅行、Jazz。我跟老闆很熟,因為我就是老闆之一。這幾年,幾個好朋友都喜歡咖啡,後來大家決定把這家店給頂下來,有人負責烘咖啡豆,有人負責經營,我有空的時候就來擔任手沖手,偶爾會被叫來當招財貓,因為常常只要我一坐下,空空的店在半小時內就幾乎全滿。
「妳好嗎?」她問。
「我很好啊!當了主管,還是跟以前一樣忙。」
「偶爾做做演講,唬唬人。社運和公益活動,有空還是會去。」
「噢,我會拉花了哦!現在葉子可以拉得很漂亮了!哼!」
她燦爛地笑了,眼裡有了光。我知道她想起了當年我胡亂地玩,奶泡和咖啡只能形成一片「澳洲」。
「我離婚了。」她低著頭,似乎從海底拾起一把名為“勇氣"的鑰匙地說。
「什麼時候?」
「前年。」
「怎麼沒告訴我?」
「我們,沒有聯絡。MSN沒有了,我不知道怎麼聯絡妳。」
「妳真的是有夠笨的,妳不知道Google我的名字就能查到我的電話嗎?」因為擔任公司產品經理,常擔任記者會新聞聯絡人,所以辦公室電話從網路都能輕易查到。
「我 ⋯⋯沒想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這傢伙,果然還是一樣笨也一樣晴朗。
「妳某甲!!」 兩個人一起大笑,但也同時泛淚。某甲是二人的密語,在Christine耍笨的時候使用,大概就跟北七差不多的意思。
那年,我們相遇,我們相戀,但,僅能止於心靈。因為Chritsine已婚且有小孩,我生在傳統家庭,爸媽沒辦法接受同志,考量著很多因素,只能忍痛分離。
「咦?所以Annie是當年你口中的夫家小姪女嗎?」
「對啊,哪知道命運那麼巧,Annie就跟你姪子相戀了。這二個孩子,唉,可惜了。」
「對啊。我很喜歡他們。 是說,我們現在怎麼辦?」我問。
她直直地看著我。我問了一個大問題,但她知道我在問什麼嗎?
「嗯~~ 不知道。我的龍蝦呢?妳還欠我龍蝦。」還是一樣聰明呀!
「妳這傢伙,這種事倒是記得很清楚!走啊!」
那年我尾牙抽中了大獎,我說要請她吃龍蝦,後來沒有機會成行。
我們曾說了再見。
我們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