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去看了《男人之虎》。詹瑞文，一個低調的名字，一個生來就是要表演的天才。男人之虎，男人之苦。有人說它低俗，有人說它不俗；表演未必很高雅，但也不見得不雅；有深情，有心聲，有發人深省。不論譭譽如何，《男人之虎》有的是熱情的觀眾。連爆五十三場，還要第五輪公演(將於十一月)，相信老詹本人也始料不及吧﹖

宣傳單張上有這麼一句：「一人表演有三十人同台演出的效果，你看過沒？前所未有的爆笑、這麼賺人熱淚的粗口，你聽過嗎？」綜觀全劇，的確粗口滿天飛，絕不適合「衛道之士」觀看。說他「賺人熱淚」，未免太過；但說他「有血有淚」，卻不算過份。


說粗口，「道德水平唔夠高」﹖


一般認為，說粗話是無禮的表現；是無修養的行為；是低俗的同義詞。已故的黃霑先生豪爽率真，愛說粗話，為人所共知。他更自稱「不文霑」，以此為豪。其實，他比不少「文人」都「文」上千倍萬倍。說不說粗話，壓根兒不是「文與不文」的分野。有些人常常認為，說粗話的人「道德水平唔夠高」，只是將粗口與道德強行二分的無聊思維。套句黃霑的話：「粗口不必推廣，也不必禁止。說話習慣，根本與道德無關。說幾句粗口，沒有什麼大不了。不喜歡說粗口，並不等於就是正人君子。」(〈BBC與粗口〉，收錄於《我向女人投降》，博益文庫)

說粗口，不存在「應不應該」的問題。沒有人會說「你應該說粗話」吧﹖只有「說與不說」、「喜歡不喜歡」、「說得好不好」的問題。然而，不論你是操得一口流利粗話，還是「滴口不沾」，都理應了解一下粗口背後的文化底蘊。人類說粗口源來有自、歷史悠久，粗口文化博大精深，更是不在話下。


粗口有乜叉唔好


在談「粗口有乜叉好﹖」之前，必先講一下「粗口有乜叉唔好」。係囉﹗究竟「粗口有乜叉唔好」﹖

或曰：「低俗。」這答案太低層次，請恕不作討論。

或曰：「不尊重別人、有傷害性。」好了，這才是人們反對說粗話的合理原因。但問題是：「是否每次說粗話都不尊重別人兼有傷害性﹖」顯然並不。現在假設有兩個中年男人，他們一邊弈棋，一邊飲酒。男人甲說：「抽 X 你老母隻車﹗」此時，男人乙不徐不疾地說：「Dee你﹗」

試問：兩人是否不尊重對方、意圖用說話傷害別人﹖不。因為「說粗口須看語境」。甲乙二人顯然明白對方的粗話不含敵意，而且有助弈棋的氣氛，簡直有舒筋活絡之效。

如果說反對粗口的原因在於「不尊重別人、有傷害性」的話，那麼其重點並不在粗口，而在後者。但凡「不尊重別人、有傷害性」的話都理應反對，不含「不尊重別人、有傷害性」的粗口則不必反對。對著一個不喜歡粗口的人「爆粗」自是「無禮之極」，喜歡說粗口的人卻往往不以為辱，更甚者「甘之如飴」，其實無傷大雅。


淺談中國的粗口文化


《倚天屠龍記》的第六回講述張翠山、殷素素與金毛獅王謝遜在大海航行途中，遇上了暴風和海嘯。謝遜便破口大罵：「賊老天，打這鳥風！」請留意，這個「鳥」字與「賊老天」一詞，形神俱備，可謂畫龍點睛。在那個要緊的關頭，這一句實在是不吐不快。在「老天」之前加一個「賊」字，盡顯金毛獅王本色。

或曰：「賊老天」不是粗口。

怎麼不是﹖這句話與「直娘賊」、「賊廝鳥」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都是詛咒﹖既然詛咒別人全家的「咸家鏟」是粗口(「咸家鏟」方為正寫)，詛咒上天的「賊老天」怎麼不是﹖你以為粗口只有五個單字嗎﹖錯了﹗中國的粗口向來詞彙豐富、表達力強、雅俗共賞，往往拐個彎子罵人，《鹿鼎記》中韋爵爺的粗口堪稱代表。英語中的粗話，那是遜色得多。(題外話，或許某年的中國語文及文化高考會有這道問題：中國號稱「禮義之邦」，卻有非常深厚的粗口文化，這當中是否有矛盾﹖試評述之。)

至於那個「鳥」字，相信都不必解了。以性器官為粗口，中外皆然。不過漢字中的「性器官用字」尤多，卻不可不察。除了一般廣府話中那五個單字以外(門字部非正寫，正寫應為尸字部)，尚有幾十種說法。「性行為」的同義或近義詞，更有接近一百個。部份字已不常用，如「操」和「肏」字。(「肏」字見於不少古書，如《紅樓夢》)

與性器官有關的最古老漢字，大概是「祖」與「私」。「祖」本寫作「且」，一看而知，這是形象化的男性生殖器。後來加了示字旁，表示「祖宗」的意思(明顯是父權主義下的產物)。至於「私」字，本沒有禾字旁，右邊那貌似三角形的字，是圖像化的女性下體，本解作私處。後來才引申出「私人」、「私隱」等意思。(詳見惠伊深的《字海拾趣》系列，但我忘了在哪一冊)

廣府話的粗口，另有一大特色，就是諧音粗口特多。相比起英語的寥寥幾個粗口單字，中國粗口顯得多元而有生命力。由於中國人喜愛「避諱」，不願「爆粗」的人會採用委婉說法加以淡化，形式包括略字、代字及諧音。「頂」、「小」、「七」、「妖」、「超」、「實」等字便是如此誕生。於是，粗口用字不斷更新，所謂「一代有一代的文學」，粗口界也「一代有一代的粗口」。每個粗口用字都有其「壽命」，以保持其活躍的生命力。


結語


粗口絕對是文化之一。你可以不說一句粗話，但都應該了解一下什麼是粗口。至於說與不說，則要視乎場合、身份及語境。我不鼓勵說粗口，也不反對。「因為有些世間事，一旦遇上，真是非說粗口不可。」(黃霑：〈講粗口〉，收錄於《開心半世紀》，明窗出版社)

深入了解粗口後，爆粗時自然得心應手，如魚得水。相反，連說些什麼都不知道便「滿口老母」，自以為很帥很「屌」的小伙子，真要引一下老詹的話：「你地真係『用筷子食蛋糕』—『冇叉用』呀﹗」


延伸閱讀：


(一) 廣州話粗口研究網：http://hk.geocities.com/xcantonese/

(二) 普普文化站：〈男人之苦在於Cheap－－從通俗趣味到文化論述淺談《男人之虎》〉：http://www.poppop.net/?name=articledtl&ArticleID=338&CID=13

P.S：其他有關粗口的種種，以後有機會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