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星期天是一年一度的母親節。但我仍舊補習。為了應節，給學生講解一篇談孝順的文章，順道說一下二十四孝的故事。

中國人之重孝，大概是各個民族之冠。中國人以家族為本位，輕個體而重群體，與西方大異其趣。回頭看看其他東亞國家，日本和韓國也類似，重群體利益，重家庭觀念。這自然是源於儒家文化。孔子非常重視孝順，《論語．為政篇》中多次提及孝的觀念。有一次孟懿子問孝，子曰：「無違。」說完之後，又解釋「無違」的意思是「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祭之以禮。」

孔子提出的孝道是很難達到的。既要「父母唯其疾之憂」，又要奉上十二分的敬意，對著父母要和顏悅色。所謂「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要做中國孝子，你以為是容易的嗎﹖

自漢武帝獨尊儒術以後，「孝」的觀念更為人所重視。漢代舉「孝廉」出仕，更以孝順作為選拔人才的依據，可見孝道於中國人之重要性。不過後來舉「孝廉」制度漸漸崩潰，竟出現「舉孝廉，父別居」的情況，所以後來被「九品官人法」取代了(我一向認為舉孝廉的最大貢獻只在於舉出了一個曹操)。

雖說如此，孝子事跡仍是不絕於史書。二十五史之中，不少都列有〈孝行傳〉或〈孝義傳〉，著名的《二十四孝》更是以孝為題，記載了歷朝歷代的孝子事跡。當中的不少故事令人感佩，但也有令人發笑的，今日姑且一記，以嚮眾人。

能在〈孝行傳〉中得一席位的人，通常都做過以下事項：

一、賣身葬父/母。
二、為救父母犧牲性命。
三、在父母死後絕食嘔血而死。
四、父母生病時，割肉充當藥引。

這些事雖然「老土」，但的確是古人衡量孝順程度的標準。

先說一 下「賣身葬父」。「唐伯虎點秋香」中的「賣身葬全家」雖然誇張，於古代卻有很大的「市場」。《清史稿》〈孝義傳〉中就記有這麼一個故事：陝西人曹亨十一歲時喪母，但小小年紀沒錢為母親下葬。於是在街邊哭哭啼啼，甘願賣身為奴，只求得金葬母。

至於「為救父母犧牲性命」和「在父母死後絕食嘔血而死」的故事實在太多，這裡就不多說了。倒想談一下「割肉當藥引」的故事。看過電影〈慈禧秘密生活〉的人都知道，慈禧當年在慈安太后生病時行苦肉計，割了身上的一片肉來當藥引，又故意讓慈安看到以取得她的信任。類似的故事也發生在清朝汪家。話說江南汪灝、汪晨、汪日昂和汪日昇一門四兄弟都是孝子。有一次父親生病了，汪灝時年十六，割肉給父親當藥引，治好了病。看到「成效」以後，四兄弟便迷信起割肉，每有病，必割股。父親病了大哥割；大哥病了二弟割；二哥病了三弟又割；三哥病了四弟當然也割﹗於是一門四兄弟，割來割去，割出一個「一門四孝友」的美譽。

我們可以想像，這些故事只會在中國出現，在西方是不會有「市場」的。他們會覺得：割肉當藥引﹖太離譜了吧﹖其實一點也不離譜，因為再離譜的事也有。

父母生病了，孝子們當然萬分擔心。於是〈孝義傳〉又常記載另一些孝順的行為—為父母嘗糞。清朝有個「嘗糞孝子」叫劉宗洙，擅長於父親病時為他嘗糞，以測病情。不要以為這是件可笑的事，中國人一向相信嘗糞能測病情，越王勾踐當年便曾嘗糞。《二十四孝》之中也有這麼一個故事：南齊時候的庾黔婁，是著名的孝子。有一次父親病了，大夫跟庾黔婁說：「若要曉得病情的輕重，嘗一嘗糞便知道了。若糞是苦的，則不太打緊；若糞是甜的，就大事不妙了。」庾黔婁把父糞往嘴裡一塞，甜得不得了，於是又祈禱又作福的，希望代替父親受苦云云。(有關嘗糞的故事，〈大中國．屎故事〉將會以〈中國人的吃屎傳統〉為之專題探討〉)

相比起史書上的故事，我還是比較喜歡《二十四孝》的故事。至少，《二十四孝》通常都比較有創意，不常「賣身葬父」。其中，我最喜歡陸績的「懷橘遺母」。橘子，也就是橙。話說東漢陸績於六歲的時候，隨父親拜訪袁術。袁術拿出橘子招待，陸績卻順手牽羊，在袖裡收起了兩個橘子。臨別的時候不慎掉出了橘子，袁術問道：「陸績呀陸績，你做乜撻我兩個橙﹖」六歲的陸績於是答道：「我老母愛橙，我特登拎兩個橙返去孝敬佢老人家。」

陸績「撻橙」撻到入《二十四孝》，可謂甚奇。不過若論「不可思議」，自然以王祥的「臥冰求鯉」為最。《晉書》卷三十三〈王祥傳〉記：

(王)祥性至孝。早喪親，繼母朱氏不慈，數譖之，由是失愛於父。每使掃除牛下，祥愈恭謹。父母有疾，衣不解帶，湯藥必親嘗。母常欲生魚時，天寒冰凍，祥解衣將剖冰求之，冰忽自解，雙鯉躍出，持之而歸。

這段文字的大意是：王祥是一個孝子。有一晚天寒地凍，偏偏後母想吃生魚，王祥便想將河上冰塊剖開求魚，誰知冰塊自然裂開，恰巧又有兩尾鯉魚躍出自投羅網。後來《二十四孝》收了這個故事，更將「剖冰」改為「臥冰」，王祥的孝行便更為人所津津樂道了。

只是《晉書》〈王祥傳〉中又記：

母又思黃雀炙，復有黃雀數十飛入其幙，復以供母。鄉里驚歎，以為孝感所致焉。

要魚有魚，要雀有雀，孝子之力何其大耶﹖呼風喚雨無所不能，難怪中國人如此孝感動天了。

圖片：臥冰求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