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9-04 15:30:15Luke

那天‧旗津

剛上公車她就開始後悔了,不應該這麼大膽的,這不像她。

西裝男走到公車最後面坐下,她則坐了最前面的位置。

『他會不會從後門下車?』她心裡這麼擔心,便不時假裝看景偷瞄後面。

男人在燈塔那站下車,跟她想的一樣。她讓公車駛離一點距離才請司機讓她下車。禿頭大叔咕噥了兩聲,打開門讓她下去。

走到站牌的位置,男人已經不見蹤影。她有點慌,但又覺得這樣很好,跟蹤別人本來就很奇怪,順理成章再搭車回去才對。但,她說不上那種感覺,她一定要知道他在哪裡。

張望一下後她走上長長的樓梯。多久沒來了?她問自己,明明就是在地人,長這麼大卻好像只來過一次,可能比觀光客來的次數都少。一隻黑狗吐著舌笑著從她旁邊走過,一溜煙就變成遠遠的小點。是山犬嗎?還是主人在後面呢?有沒有可能主人在燈塔上?還是牠走失了呢?小女孩養的吧!穿洋裝,領口有大大的紅蝴蝶結的小女孩。洋裝不是很透氣,她又怕熱,會起很多疹子。每次回到家,爸爸總罵她熱成這樣怎麼又穿這件,不過洗完澡後還是會幫她擦藥,也會幫她鋪上痱子粉。涼涼的,她打著盹沉沉睡去。夢中,媽媽總在河的對岸跟她招手。那是條怎麼樣的河呢?很清澈吧,河邊有好綠的草跟肚子鼓起來的青蛙......

在階梯盡頭,她終於又看見那套合身的西裝,還有那張一滴汗都沒流的秀氣的臉。

男人旁邊站著一個婦人,四十五歲上下,兩人親暱的聊著,婦人挽起男人的手,兩個一起往燈塔的方向走。她有點混亂。

他是誰?為什麼會穿著西裝來旗津?為什麼會跟個婦人約在燈塔?他媽媽嗎?不可能。母子一定是一起來,怎麼可能相約在這裡?還是媽媽在旗津工作,她直誇燈塔風景好,要住左營的兒子一定要找機會來看看,她能權充嚮導。可是誰又會來旗津工作呢?這裡什麼都沒有啊.....

她的手機響起,是她的爸爸用區公所的電話打來的。公務員爸爸問她有沒有吃中飯,她說有。『妳在外面?』『嗯,我來看燈塔』。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她爸爸接著說『也不錯,出去走走。晚點妳回家如果媽媽不在應該是去聚餐,妳就自己隨便煮個麵吃』。嗯好,她回答。通話時間一分二十七秒。

附近大致繞了繞,她不想進建築裡頭,有幾個觀光客在那大聲談笑,可能是香港或大陸或台北,反正很吵。她開始找那隻黑狗,卻怎麼也找不到。

當她蹲下清理涼鞋裡的石子時,西裝男跟婦人出來了。她親了他的臉頰一下,他也回禮。兩人簡單的揮手道別,婦人再次走進燈塔,男人則下了階梯。

數到一百二十,她跟著下樓梯。男人在站牌前拉了拉襯衫,把翻起的領口撫平,她坐稍有點距離的椅子看。

公車來了,她小跑步過來上車。西裝男看了她一眼,她心跳加快,不過他沒說什麼,一樣坐到最深處,而她也一樣選了最前面的位置。

天后宮他下車,她跟著下。他找了個攤子點了魚丸湯,她在隔壁又隔壁的攤子點了八寶冰。魚丸老闆似乎問了他什麼,應該是『不會熱嗎?』或是『怎麼會來這』之類的問題。男人嘴巴微微的動了動,老闆便沒多說什麼,回去看他的電視,畫面有點霧。

吃完魚丸時她剛好也喝掉盤子底部最後一匙甜水,兩人幾乎同時起身結帳。男人往天后宮走去,她跟著。沒進去,他只是在外頭望,似乎在找誰。另一個婦人嗎?她想。

六點了,區公所離這裡不遠。雖然爸爸騎車但要經過這不無可能,遇上了怎麼辦?他應該會要她上車吧,可是他一定沒多帶安全帽,所以又會要她自己回去。不過他如果今天多帶了呢?那她就沒有拒絕他的理由。如果爸爸是守燈塔的人就好了,她就不會在這裡遇到他。可是如果是這樣,她今天去燈塔就很危險了。小黑不知道回家沒有....

男人移動,她趕忙跟上。男人似乎是漫無目的地走,眼睛東看西看,鄉巴佬似的。她不喜歡這樣,她喜歡男人自信的樣子,而不是這樣憨呆無神。不過走到高雄銀行前面時,男人的背忽然挺直,邊叫著邊小跑步過去,她躲在對街看。

是她的媽媽。

一片空白。

已經不記得是怎麼樣回到家。匆匆吃了些蘇打餅洗了澡,她跟爸爸說頭有點暈,麵不用煮她的,她想早點睡。爸爸擔心的摸了摸她的頭,問她要不要去看醫生?她說不用,只是想睡一下,爸爸便要她冷氣不要開太低,棉被一定要蓋到肚子,她隨便答了聲就進房躺了。半夢半醒間,她聽見有人打開家裡的門,爸爸說『淑慧啊,妳女兒今天出門好像中暑了,明天要不要帶她去看醫生?』媽媽用她一慣甜美的聲音笑著說『你的女兒哪有這麼弱,明天起床就好了啦!倒是你,吃過了沒有,要不要我去炒個肉絲給你配?』『好啊!等下要不要來喝點酒,晚上HBO要演「西雅圖夜未眠」,妳不是很愛看嗎?難得宇心早睡,我們來享受一下』『你腦袋淨記些有的沒的。好,馬上好』。爸媽嬉鬧著。

她再也不知道應該相信什麼。

上一篇:滷肉飯

下一篇:夢境殘篇990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