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8-26 23:34:50Luke

滷肉飯

上午九點二十九分,他的手機在會議室裡響起,人聲戛然而止,只留鬼太鼓鈴聲咚咚。前額滑下幾綹髮絲的部門主管推了推眼鏡,面如般若的睨著他。
『要接就快接』,言下之意是你接了大家走著瞧。

十雙眼睛直瞪著,他顫抖的從後口袋拿出Nokia 3250,已經秀斗的下半身半殘旋轉木馬般晃動。咦?怎麼會是她?

一年前朋友生日,在長安東路的啤酒屋一夥人幫她慶生。酒過三巡,朋友的朋友帶了個朋友來,俏麗短髮無肩白色小可愛,若隱若現的頸掛式胸罩走南洋水果風,閃得眾男口水直流。妝濃可比京劇的朋友挺著她用魔術胸罩硬加了兩個罩杯的兇猛乳溝走來,笑著對當時單身的他說要幫忙介紹要個電話,也不枉倆十三年交情。

請她看了幾場電影,上了幾次館子,看了幾場演唱,走出小巨蛋時他頓覺機不可失,『牽吧』,有個聲音這麼說。啪,換來清脆一響跟『您撥的號碼沒有回應』。

算算也三個月有了,怎麼忽然打電話來?不行不行,這種惡魔女人,別碰。可是如果打來道歉呢?不可能,性子這麼烈,低頭要老命。可是,可是.....

咳了聲,上半身順勢彎進桌底,下頭風光有褪色西裝褲跟女同事糖糖穿裙的肥滿側身。『不要轉過身來,拜託』,他打心底懇求。『喂』,他接起。
『ㄟ,當我男朋友好不好?』

一開始,他感覺自己置身紅土高原,周遭除了無盡的土跟一些些草外什麼都沒有。然後是拉扯,有種怪異的綠黏液體滲出地表要將他往下拉。同時,他頭上的空氣中卻出現不自然的扭曲,好似有什麼透明的東西在那飛翔似的,開始將他往上拉。下腹部有股悶,不痛,是一種被擠壓的....

『喂!』他醒來,『你不講話我要掛了』
『好』,標準答案?
電話那頭似有種滿意的靜默。
『我給你地址,抄一下』
硬著頭皮坐直,主管睨了另一眼,沒說什麼,繼續解釋上周的報表。拿了紙筆,他上半身趕忙回到桌下,就著不平的地板開始寫。
『....滷肉飯的肉不能太瘦,但肥肉也不能有腥味,那樣很噁。豬皮可以殘留一點但不能多。飯剛好或硬一點沒關係,算了,軟一點點的話也沒關係好了。竹筍湯不能苦。我不要味精。一個小時可以吧!嗯,先這樣,我還有事』
切換成嘟嘟聲的同時斜對面的肥滿臀轉過來,看不清顏色的XXL內褲遙望他的臉,他依稀聞到了屁味。

回到桌上,他覺得自己做了個夢,但紙張上扭曲的字跡千真萬確。他沒法確定自己是在「聽說愛情回來過」還是「奪魂鋸」的佈景裡,邱比特射出的箭前面到底是噗通噗通的愛心還是黑寡婦的毒藥。但有一件事他是確定的:滷肉飯,一小時。

『老大,』他都這麼叫他的主管,『我上午要請事假』。話一出他就後悔了,應該請一天的,誰知道女神接受完供奉後會獻給他什麼。不過也還好,真要的話再打電話或傳簡訊什麼的,總不是問題。
空氣中的弦緊繃,一根毛髮掉落都能引起波濤。主管低著頭,推了眼鏡,打破沉默。
『理由』
『我要去醫院照顧我阿嬤』,他不假思索,正直的眼神盯著主管。
『你阿嬤去年死了,我有去喪禮』。主管的頭髮彷彿豎起了好幾公分。
同一個謊話不要講超過三次,不然有一天你會後悔,因為記太牢了。
他感覺背脊有種觸電感,仍鼓足了勇氣,說
『我家裡有事,我會盡快回來』
頭也不回,他走出會議室。

辦公室外大晴天,烈陽蒸乾了蟬骸上的所有水分。闖了幾個紅燈,他沿途買了五碗滷肉飯跟五碗竹筍湯,還貼心的多買海帶、豆干、嘴邊肉跟滷蛋。有些不妥,他想,因為這些個飯湯平凡至極,他不認為這樣能取悅佳人。九彎十八拐,他莫名來到了西門町,騎經紅樓附近時他忽聞空氣中有股清甜,甜中卻又帶著爽口的膩。香味一陣陣,所及之處時光宛若靜止。緊急煞車,一個沒帶安全帽的騎士急閃過他,罵了好大的一聲幹才騎走。車停紅線,他趕忙趨前詢問小二。
『我們十一點才開喔』,拿著大鍋鏟攪著滷肉的小二說。
不走,他不能走。老闆出現,問明來意後淡淡回他滷肉還有三道工法沒做,『即使拿走的是不完全體,你也願意嗎?』他不懂什麼叫不完全體,他只知道這裡的滷肉很香,比古巴雪茄還香,鐵定能醺得佳人陶陶然醺醺醉。嘆了口氣,老闆自己盛飯淋滷肉,不收錢,但要他下次晚點來。
問老闆附近哪有好吃的竹筍湯,老闆指了某個方向後就搖搖頭消失在布簾另一邊的黑暗中。提著大包小包湯水飯菜,他在她公司樓下還多買了杯五十嵐(印象中她喜歡粉條奶茶)。走進大樓,警衛看了他一眼,說了句『你們送貨還要穿西裝喔』就放行。

時限前七分鐘,他在有她的辦公室門外。這就是愛,他想,這就是愛啊!
嗶一聲玻璃門打開,有張鯰魚臉的女人瞪著他,問他找誰。報了她的名,鯰魚嘀咕著又走回辦公室,不久後她跟著鯰魚一起出來,瞧他一眼後她看看錶,沒說什麼話後就彎進一個轉角,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

兩女從轉角又出現是五分鐘後的事情,上廁所的樣子。鯰魚幫著提,她們把能養活七個非洲難民的食物提進去。再無下文。
又過了幾分鐘,一個麻雀腿女孩出現在玻璃門的對面,看著他時露出有點吃驚的神色,回頭朝看不到的辦公區喊了句什麼,然後就怯生生的走過他旁邊去上廁所。
嗶一聲,她站在他眼前,黑色連身裙搭馬靴,長長的頭髮紮了個馬尾。
他吞了口口水。

『你買很多,但大部分都不好吃。有一家的還可以,但不夠好。最糟糕的是,我討厭喝奶茶』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你可以走了』,講完,她走進辦公室,玻璃門在歸位大概五秒後嗶了聲,兩個世界就此分離。
兩分鐘不到,兩個警衛來護送他出大樓,其中一個對另一個嘀咕『他騙我是外送的』,然後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一周後,他拿著放滿雜物的紙箱站在前公司大樓門口。
一個半月後,他收到了五張交通事件裁決所寄來的掛號信。他邊吃完美的滷肉飯邊看,老闆人不錯,供吃供住還有勞健保跟月休三日。心裡盤算著要跟高雄的老哥開口借多少錢後,他習慣性的撥了通電話。
『您撥的號碼沒有回應』,女聲還算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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