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珍麗／毛孫子

2020-06-29 06:00 聯合報 / 畢珍麗醫師

肚子像點燃了引信，立刻就要爆炸了。女兒抱著她兒子，撒嬌地蹭到我身邊：「快叫外婆，達西快叫外婆，外婆就不生氣了！」被女兒這麼一鬧，達西怯怯地喵了一聲，我才慢慢按捺住腹腔的火花。

四年前他三個月大被女兒抱回來，圓滾滾的小身軀、雪白的長毛，可愛極了。從籠子裡走出來的腳步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像在試探，輕巧又遲疑，連眼神都閃爍著善意。

女兒拿出像釣竿的玩意，用尾端垂著的羽毛逗弄他。我拿著手機在一旁拍下他的模樣，「好有意思啊！」「怎麼這麼可愛啦！」一時之間好像自己真是外婆。

不到一小時他就邁開大步探險了。如果貓會吹口哨，我猜他會吹著進行曲逛大街。女兒為他安置了一棵比我還高的貓樹，帶著他介紹新居。看著看著竟想起，女兒三十好幾，不談戀愛卻當起媽來了。

女兒從小乖順，到大學終於長出了自己的意志，偷偷抱回第一個小孩，養在床底下。我過了兩天幻聽的日子，在飯桌上問：「怎麼老是聽到小貓叫？」兒子忍不住笑出聲來。女兒為了留下小孩，我說的條件她都接受，還都努力執行，我也只有認帳了。養十二年小母貓去當天使的時候，女兒傷心得像失去自己的孩子，教我的心都碎了。對她來說，撫平傷痛唯一的方法就是再弄一個小孩回來，這次我無條件點頭。

達西性格兩極，有時憨直得像個愣小子，瘋起來又像黑道老大。帶去結紮，他對醫師的態度惡劣極了。另一次打預防針，才進醫院他就發出低鳴，人家醫師都客客氣氣的，他卻像要單挑似地對醫師狂揮拳。好怕醫師以為我們都沒有家教。

有時他像啟動了發條，滿屋亂竄，浴室的瓶瓶罐罐都被他蹬到地上，廚房流理台上我連菜刀都不敢放。那日正端坐沙發上，看著宮廷故事，他又上緊發條，從女兒房間起跑，像身邊有其他貓跟他競賽，從床上奔到地上，爪子唰唰刮著地板，接著聽到他跳上馬桶蓋，又跳進浴缸，一串罐子滾落的聲音。

不想錯過戲裡是誰下的毒手，我太后般端坐著。沒想到，達西接著衝出浴室，用閃電的速度跳上餐桌，啪！撞倒冷水瓶。再加足貓力奔向客廳，躍身上了沙發把手，後腿再一蹬，一個火箭般的形體緊貼著我的臉橫掃而過，我嚇得大叫：「來人啊！快來人啊！」

然而，有時他又沉穩得教我懷疑他是披著貓毛的羊。女兒下班在大門外掏鑰匙，他耳朵一壓偵測到是親娘回來了，立刻衝到門旁置物櫃上，發出像咩又像喵的叫聲還拖著長長尾音，混音的感覺真像在喊媽。

早晨我進廁所，他就變成跟屁貓，還搶先一步竄進去，蹭我的小腿，等著我撫摸他。摸著摸著想起他爆衝的樣子，托起他下巴，我咬著牙說：「還是你姊姊比較乖。」女兒呼喊：「達，吃飯飯囉！」看他抬頭扭著身軀揚著像勝利歡呼的尾巴往外走，我用腳在他屁股上輕輕地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