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1-21 23:31:24凌性傑

私領地

私領地--《解釋學的春天》後記

無時無刻,傷害無處不在。在人間世,關係性的存在裡,想要葆愛自己多一點,是多麼奢侈的一件事。向死而生,語言是我們存有的居所。在自己的人世安宅中,我恆常渴望深邃與靜謐,彼與我欣然相遇而不相侵害干擾。大洋之濱、小小的城鎮我尋求安頓,珍惜此生此身,所有閃著光一般的好運道。

面對事實本身,我希望一切都是有意義的。王家衛在光影迷離中不是透漏了,所有記憶都是潮濕的。我喜歡濕淋淋的跟這世界擁抱,親近纏綿到無話可說。所以詩集原先以濕樂園命名,如果可以,我當然願意如此續續傾訴,關於樂園、樂園的道德。在秋風未起的某個傍晚,我沿著海岸公路跑步,突然微雨落下,所有的氣味交融,潮濕的風中有生生之氣。這樣的一種潮濕,屬於記憶也屬於未來,更屬於那冷暖合宜的當下。我嗅到泥土塵埃,草木野芳,寂靜中生長的諸多氣味。這些不能或忘,而以濕樂園為名的詩集改易成解釋學的春天。

這樣很好,解釋學與春天。

詩集中有我鍾愛的許多蟲魚鳥獸,從牠們身上我更卑微的反省自身的存在,試圖驗證愛的可能。楊昌年老師厚愛呵護我多年,我在春天奔跑不羈的時候,感謝有他為我揭示生命詩的通衢大道。我說啊中庸裡頭已經這麼明白了,至誠如神,可以前知。這什麼什麼,我都要有預感。歡欣有時,憂傷有時,我告訴自己不要想太多就讓一切如其所是罷。如其所是的那些,我以語言文字為它們構築棲居之所,教它們安安靜靜的,成為我生命中美好片段的定格。

彼與我,如此相互敞亮自身,彷彿若有光。

還記得,一九九四年離開我的盛夏南方,拎一大袋行李鑽進師大男生宿舍。開始了,我人生中第二個童年,恣意,任性,青春無敵。六人一室,擁擠的空間中我與他人聲氣相通。其間的作息,彼此難免相互干擾,親近且疏離。當時渴望有自己的房間,自在的醒睡,願意的時候這世界與我息息相關,不願意的時候一切與我無關。為了有一片自我疆域,我在床板上方裝置夾燈暈黃,床沿掛上帷幕隔開他人的言語、酣聲,同時也阻絕自己的燈光外洩。以各種神奇的姿勢竟夜書寫,我每每感到不說不可,我理解、我詮釋,我擁有小宇宙自行運轉,生命奧秘似在其中。

事物的本身,我面對。面對與我關聯的這一切,相親相與之感油然而生。久處於體制之中,我竭力追求似不可得的自由,詩是我護衛的私領地。雖說人生識字憂患始,我卻在字與字的間隙中找到了訴說的意願,找到了一種關於溝通的可能。生命的沉重與輕盈,由是可以坦然以對。

向來迷戀卡文克萊,身上的穿用、氣味的取擇,唯之是尚。我的感官貼近這個品牌,張開的知覺觸鬚有了自己的指向。沐髮浴身,我讓卡文克萊沾溉全身。沐浴膠在我身上呼呼起泡,皂沫淋漓,氣味在我身上久駐不散。我偏愛的兩種沐浴膠非常非常湊巧,其一名曰永恆,另一則名曰真實。真實與永恆,馴服了我的感官,馴服了我急躁盲動的心。

生命如此美好,而我有好多好多愛。愛很簡單,你要有便有。

不由自主的,我服膺冥冥存在著的遙遠召喚,沉醉且屈從。來日若有什麼可堪記取,那一定就是這些了,霧夜與星光,風的奔嘯,海在呼喊。我與這世界,是以善意在相互擁抱。

濕領地,時間飽滿,永以為好。

2005/01/21自由副刊
副刊版本稍有刪修
這裡用的是原來詩集後記版本
(悄悄話) 2011-04-16 20:3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