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0-31 13:07:22黑豬

DR.SU,我們全家都難忘的醫生(馬斯坦古 (871216))

快過年了,這是第一次,年夜飯的餐桌上少了媽媽。

媽媽過世快8個月了,每一天,我都會想到她,和她遇到的第一位腫瘤科總醫師,DR.SU。

我完全不是要來感念或褒揚DR.SU,只是想在冬天裡,告訴你一個真實的.令人寒心的故事。

兩年前,媽的胃腺癌來勢洶洶,一檢查出來,就已是末期。我們十分幸運,經內科醫師轉診給一位專業能力與道德都極好的外科副教授,為媽媽開刀,但因癌細胞已轉移到腹膜,因此在出院前,他安排了腫瘤科的主治大夫來會診。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DR.SU,在媽媽出院前兩天。

我正納悶著,副教授說替媽安排的腫瘤科醫師,是一位教授,也就是醫界俗稱的"大P",怎麼來跟我談的,是一個30出頭的醫生?

DR.SU的個頭不高,髮質稀疏,雖有一張年輕的臉,但十分肅穆,乍看不太可親。我立刻提醒自己,雖然看人的功夫不差,但也別太先入為主。

他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我立刻了解,大P因為病人多不勝數,都是先派CR,也就是總醫師來會診。直到媽從外科病房出院,大P沒出現過。但看起來,這是醫院的某種行規,我們也就未再多想。

為了得到充分的資訊,我事先寫了一串長長的單子,把我跟美國兩個哥哥的問題,全部匯整,DR.SU顯然知道我有備而來,解釋得算是詳盡,態度也還良好,但或多或少,仍有股專業的傲慢。

果然如外科副教授所言,開刀後五個月,媽就覺得腹脹體虛。意識到情況有異,爸趕緊到醫院掛那位大P的號,推門進去,竟是DR.SU。

為何不是大P?這就免問了,往旁邊一瞥,大P在隔壁門診呢,旁邊還有兩個住院醫師跟診。想必又跟上次一樣,媽這個新CASE,是由CR代診。

或許個人特質使然,DR.SU看診時毫無表情,摸摸媽的肚子,問了一陣子,便說要預約時間做電腦斷層。

冷不防的,我聽到他直接對媽說:

妳應該是復發了。

癌症病人最怕聽到的"復發",何況是這麼的直接了當。媽立刻心情低落,數日後做了斷層,再走進DR.SU的診間,他看了一下電腦斷層,指著片子上的這裡那裡,又說了一遍"你看,這就是腹水,是復發了沒錯!"

復發可不是小事,咱們掛的是大P的號,總該讓他看看吧?

媽雖病著,卻十分勇敢的挑戰權威,她小心翼翼卻堅定的對DR.SU說:我們能不能請鄭大夫再看一下?

DR.SU臉上出現了似笑非笑的奇異表情,像是氣極敗壞,又極力維持風度。

"可以啊,我跟你們說是復發,你們如果不相信,我就請教授來沒關係!"

他悻悻的走到隔壁診間,果真請來了大P。大P風度倒是很好,看了片子,又替媽觸診了腹部之後說:還是來住院好了,開始積極治療好嗎?"

對話中,大P從未說出"復發"二字,可見這本就是專業上應拿捏之處。

大P說完後走回他自己的診間,DR.SU又是那張似笑非笑的臉,以低卻清楚的音量對我們說:

你看,是不是,教授也說是復發,我就說是復發,你們不相信,要找鄭教授,結果教授說的,還不是跟我一樣!

短短時間,他起碼說了五次"復發"。

原來,醫師傷人,不必開錯刀或開錯藥,一張嘴就夠了。

然而至此,我們還不知道已惹惱了DR.SU,以至於在媽住院接受第一次化療時,拜他所賜,心理與精神上飽經折騰。

住院的第一天,DR.SU來巡房時,跟媽說,因為復發了,要在鎖骨部位裝設人工血管,馬上進行第一次化療。

剛辦完入院,媽已是非常疲累,聽到DR.SU的再次宣示,受不住驚恐的打擊,眼淚就掉了下來。

我氣到發瘋,媽卻囑我別惹事,我找到值班的R1住院醫生,要求他在病歷上加註"病人情緒不穩,請暫勿直接與病人討論病情",也懇求他跟DR.SU溝通一下,不要再這麼露骨,病人受夠了!

第二天傍晚,我在上班,接到爸的電話,當天晚上,我幾乎無法工作。

DR.SU不知聽到了什麼風聲,像吃了炸藥般走進病房,劈頭就對兩個老人家一頓教誨,說當時在外科病房,我就跟妳女兒說過,三到六個月會復發,妳女兒孝順,怕妳難過,不敢告訴妳,後來看到妳的電腦斷層,我說是復發,你們還一定要找教授看,結果還不是一樣......

這人,到底是醫生還是兇手?

DR.SU離開後,媽再次留下眼淚,說既然沒救,不如跳樓。

我心中激動不已,我們家並不是不認識醫院裡的高層,只是覺得應盡量循一般管道,這會兒,看來不做些什麼是不行的了。

我們打了幾通電話之後,DR.SU再走進病房時,臉上堆滿了笑容,絮絮叨叨對媽講了一些不著邊際的好話,例如要加油啊,這第一次化療沒出現什麼不舒服的反應,是好現象喔,妳看妳的家人這麼關心妳啊之類的。

出院後,我們決定立刻擺脫DR.SU,看來是不能再掛大P的號了,但是掛誰才好呢?

天可憐見,我們像抽籤似的,選了一位主治級的醫生,剛開始,他曾問過為什麼不再找教授繼續治療,我們簡單的說了原委,他點點頭,什麼也不再問,從此收了媽這個病人。

這位醫師腕上戴著一串佛珠,聽化療室的護士小姐說,他是吃長素的虔誠佛教徒。他總是耐心傾聽病人與家屬的敘述,而且有問必答,選擇藥劑極度謹慎,反覆思考才下筆。媽媽一直到進入緩和醫療之前,都靠他照料,原本預估只有半年的生命,媽卻陪伴了我們20個月。

這篇文章,不是想要報復誰,只是了卻我一樁心願。DR.SU如今可能已升到主治醫師,說不定,他根本不認為也不記得自己折磨過癌末病人憂傷脆弱的心。媽媽生前溫厚待人,她在天上,必已寬恕了這個粗猛的醫生,至於我,還需要很多時間,來學習寬恕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