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她接到一通來電。
「有空嗎？出來一下。」很意外的聽見他的聲音。
「什麼事？」
疑惑的口吻是很有資格擺出來的。
剛剛一群人才一起聊過天、吃過一頓還算早的宵夜，距離他們離開小吃攤還不到兩個小時。
「生日禮物，忘記拿給妳了。」
「生日禮物？」楞愣的重複他的話，她根本無法消化。
「如果妳現在不出來拿，我就送給別人！到廣場上來找我。」男人半是脅迫半是不耐地掛上電話。

「喂...、喂！」她對著手機怔忡了許久，才反應很慢半拍地下床。
「搞什麼啊，明明就都慶祝完了啊。」
雖然大家都不是很注重生日的人，卻都有默契的聚在一起、陪她吃吃飯、說聲生日快樂，甚至還開懷的暢飲啤酒一邊大聊著是非。這種聚會比生日禮物還要珍貴。
她搔搔頭，不解男人的舉動究竟是為著哪樁？

風有點大，男人一個人站在廣場中央，路燈拉長孤單的背影。
他目光從沒離開過廣場各個入口，當看見女人出現在視線範圍時，男人有些心安的垂下眼，神態轉變為以往輕鬆的模樣。
他還真擔心她會選擇不來，而且還會因為喝酒的緣故而繼續睡大頭覺。

「東西呢？」
她伸出手，打算拿到禮物之後立刻回她的床鋪窩著。
他細看她，從頭到腳。原本帶笑的眼神不滿了起來。
「妳就穿這樣下樓？」
「嗯啊。」她揉揉眼，附帶一個不甚雅觀的呵欠。
在充當睡衣的細肩帶小可愛外面隨便套了一件T恤，但下半身只穿著極短的熱褲及夾腳拖鞋，露出一雙修長細白的腿。
「這麼晚了，女生這樣穿著在外面跑來跑去很危險。」
是誰叫她這麼晚出來的？她無言的用眼神投訴他。
如果不是他，她早就在被窩裡睡到天翻地覆了。

「嗯咳，這是給妳的生日禮物。」他從身後拿了一個盒子給她，神情難得的侷促。
「喔，謝啦。」
她接過低頭細看，盒子不重、但也不小巧、方方正正的，甚至還沒有任何精美的包裝，彷彿怕她有任何的幻想空間......一抹荒涼飄邈的笑意浮上嘴角：
「我們不就是朋友？你送禮物也太客氣了啦。」聲音完全沒有任何愉悅的成分，反而有淡淡的悲哀。
隔了好幾秒，都沒聽到他的聲音，她才抬頭，他直勾勾的盯著她臉看，像是在考慮什麼似的。

又來了，又是那種想要告訴她什麼的眼神，她不想再受傷了。
他才剛啟口，她就趕緊打斷他的話：「我現在只把你當成朋友，真的。」
所以，不要對她提起，那個向他告白卻被拒絕的夜晚......這對她是一場想要忘掉的難堪回憶。

「妳......」他一愣，因她用手摀住他的嘴。
也是直到手掌碰觸到溫暖的唇瓣，她才發現自己唐突的舉措。
「啊。」
她趕緊收回手，勉強自己微笑：「我只是想跟你說，我對你的想法已經改變了。」
說服他的同時，也在說服自己。
現在，真的只是朋友了。

「我也是，對妳的想法已經改變了。」他沉聲道。
「啊？」
那是......什麼意思？
他仍然看著她，開始有點不高興。她暗自觀察他的臉色，有些不解。

「妳不打開看看嗎？」他迴避了剛剛的話，指了指盒子。
「咦？可以當著你的面打開嗎？」
「廢話。」
見他不耐的模樣，她猜測著是不想與自己單獨相處太久吧？
其實，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要單獨面對他啊。

暗嘆口氣，她趕緊打開盒子。
拆開氣泡袋包裝，是一個簡單的馬克杯，有她的照片轉印上去，她坐在鞦韆上，很開心地笑著。
手指撫摸著自己的笑臉，感覺很奇特，那時的她處在暗戀的酸甜滋味中，臉龐上有一種莫名的光彩。
轉了半圈，看杯子的另外半圈，她睜大了眼睛。
「這是......」
「有什麼問題嗎？」看她驚訝的表情，他心情又轉好，嘴角微噙著笑。
「你印錯了。」她很肯定的說。
「沒有。」
「這是送我的杯子吧？那、為什麼有你的照片？」
「是一個證明，證明是我本人送給妳的禮物。」他目光炯炯，直盯著她：
「妳不是說過，要送人禮物就要送得與眾不同、要看了這份禮物就會想起送禮人嗎？」
見她緊張的垂下目光，他仍然繼續說下去：「之前妳有送過我一份我想忘也忘不掉的禮物，所以我也想讓妳嘗一下這樣的滋味。」

「你是在報復我嗎？」
啊，如果這樣子，也許就說得通了。
「什麼？」他不解。
「如果、如果因為我說了喜歡你的話，讓你覺得不舒服，那我向你道歉。」她睫毛忍不住微顫：
「如果你不想維持朋友關係，我們也可以永遠不用見面......」
「不用見面？我們之間的朋友圈幾乎都是重疊的，那表示以後的朋友聚會妳都不來？」
他眉頭漸漸聚攏，漸漸明瞭她的想法。
「如果你不希望看見我的話......」聲音漸微。

一陣靜默，他問：「我那天傷妳很深？」
「......我總算知道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她持續低著頭，怕眼淚落下時被看見。
抬起頭的時候，她清清嗓子：「總之，謝謝你的禮物。」

望著她的表情，他一時間愣住了。
所以，只能目送著她快步離開的背影，雙拳漸漸握起。
「可惡！」
他眼神複雜地低吼一聲。

她往回走，一步一步踏得很堅決，命令自己不要回頭、不能回頭。再跟他獨處下去，只會讓自己更受傷，更、發現她自己還是很愛他。
但，聽見怒氣的低喊，腳步仍忍不住驚慌了下。他的憤怒重重地打擊她原本快要復原的心跳。

回到自家門口，連拿鑰匙的手都還是抖的，鑰匙差點對不住鎖孔。開了門，她只想趕快上床在棉被裡窩著。
「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那麼生氣？」把自己拋上床，才發現她的左手還緊抱著那個『禮物』。她把杯子舉起，旋轉杯面到有他的地方，喃喃自語。
「不過，會生氣也是人之常情吧。畢竟，是我的錯......」沮喪的把杯子貼回胸口，良久、良久──
之後，她才發現自己流淚了。
「都半年了，難道做過的事情不能忘記嗎？」

如果，可以把過去當剪貼簿，把想要的人生記起收藏、不要的剪下丟掉放棄，那該有多好？

※

三個月後──

「啊。」
像是意識到自己發出的聲音太大，她趕緊捂住嘴，再退了好大一步。
不過，看見男人橫躺在沙發上睡著，她還是受到很大的震撼。
「啊，」站在她身後的學妹出聲道：
「昨天學長幫我修理了一整個晚上的電腦，大概累了吧。」

原來如此，怪不得他整個人熟睡到毫無防備的模樣。
不過，一個晚上？也太久了吧？就只有兩個人獨處？
算了，這根本不關她的事！
她壓抑住莫名的怒氣，屏住氣息，小心翼翼的墊著腳尖經過他身旁，隨著學妹走進書房。
「學姊，CD在這裡。不好意思，借太久了忘記還，還要叫妳來我家拿。」
「沒有關係。」
她微笑收下放進提袋裡，腦袋飛快飄過各式理由，只想著趕快離開這裡，根本沒專注的聽學妹接下來說什麼話。
「......那就拜託妳囉。」
「咦？」
「我要出去上課，我家就拜託妳幫我顧一下。」
啊？她錯過了什麼？
看著學妹，果然一副外出服裝的模樣，她背上背包，又滿懷謝意的看她一眼：「學姊，妳能幫忙真的是太好了。」
「什麼呀？」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個問句，真是莫名其妙，她剛剛有答應什麼事情嗎？
「幫我簽收包裹啊，黑貓快遞大概十點前會送到這裡，可是我要趕著打工，而學長一睡著沒有三小時以上是沒人叫得醒，這妳也知道的。」學妹不好意思的微笑著：「對了，學長也順便拜託妳了喔。」
這個學妹，以前從沒發現她有那麼女人味的一面。

他會醒，只要用食物的香氣，不用一分鐘他就會自動醒來的啊。
她張口欲言，可是話到臨頭又吞了下去。
如果說了出來，這個秘密就不是她單獨享有的秘密了。

學妹把大門帶上之後，因客廳沙發被他佔據著，她踱回書房，隨手從書櫃裡抽本書翻閱。看看手錶，距離十點還有二十分鐘，大概是看完一本漫畫的時間。
在一片寂靜中，電話聲突然在客廳響起。
她顧不得腳步聲，匆匆越過沙發，從他身邊的茶几接起電話。
是快遞人員的來電，對方因貨量太多所以會延遲約十分鐘送達，她再看看手錶，反正今天跟人約定的時間是下午，多等幾分鐘也無所謂，便答應了。

掛上電話，要回去書房的腳步不知怎地卻停在他身邊，徘徊不去。
他還在沉睡，令她笑起自己剛剛莫名的緊張，明明知道，他睡著的時候根本就是風吹不驚、雨打不醒的。
目光從他飽滿的額面、眉眼、挺拔的鼻、停留在嘴唇上，頓時千頭萬緒，想起以前的事，驀地漲紅了臉，她撇開視線，抿了抿嘴唇，再看他時，男人不知何時已經睜開眼。

「嗨。」他坐起身，伸了一個懶腰以舒張筋骨，看了她一眼，狀似隨意的說：「如果不是太了解妳，我還以為妳剛剛做了什麼非禮我的動作，看妳臉紅成這樣。」
「哪、哪有？我才、才沒有做什麼。」她摀住口，暗氣自己的結結巴巴。
但是，他為什麼說出跟“那個時候”同樣的話？

面對她的慌張、不知所措，他倒是很氣定神閒。
「有香氣。」
香氣？她沒噴任何香水啊？
「食物的味道，妳提袋裡裝了什麼？」
「沒有。」自從不跟他見面之後，她再也不會在包包裡放任何食物來討好他。
她低頭在提袋中尋找著，手在摸到某個東西時停頓一下。
不會吧，這個東西他也可以聞得到？

「給我。」
他伸直手，跟她要的理所當然。
「放了好幾天的魷魚絲啦。」她沒好氣地掏出來一包已經開過的。沒想到他的鼻子越來越靈了。
「那是不可能的事。」他不以為意的吃了起來：「妳最喜歡吃的東西，沒道理會放那麼久，這是新開的一包對吧。」
竟然被他猜中了。
她垂下肩，很沮喪。「整包都給你，沒關係。」
「坐啊。」明明就是學妹的房子，他倒像個主人一樣，很大方的招呼她。
選擇單人沙發坐下，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好拿起剛從書房帶來的漫畫看了起來。

「一起吃吧，這不是妳喜歡吃的嗎？」
「我現在不想吃。」她假裝很專注地看著手上的書，希望他不要再無故攀談。
「妳想要喝水嗎？」
「我不渴。」
「可是我剛睡起，口很渴。」
她憤憤地放下漫畫，想要叫他自己去倒，嘴上卻應答得很順：「我幫你拿來。」
他看著她不甘願的背影，嘴角微勾，又加了句：「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吃東西，餓死了。」
她立刻打開學妹的冰箱查看了下：「煎一個荷包蛋給你好嗎？」
「兩個好了。」

她、是、豬、頭！
三個月前說過的話都是假的，她還當著他的面信誓旦旦的說，兩個人可以永遠不見面。
結果，現在呢？
他坐在她對面享受簡單的早餐，還順便閱讀今天的早報。她氣悶的繼續看剛剛沒看完的漫畫，不解自己為何要陪他吃早餐。
「妳好像不想跟我獨處。」
「沒有。」
「可是妳的臉上寫了字，」他手伸過小小的kitty餐桌，用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
「這上面寫了：『我、想、回、家』」

「才沒有。」她看了手錶確認時間，還有大概十分鐘，簽收了包裹以後，就可以離開這裡。
「妳有約會？」
「嗯。」不過不急就是了。
還是叫他等快遞？她就可以先走一步，也不用在這裡跟他大眼瞪小眼。
「喔──」他拉長音，神態略為僵硬。
「男朋友？」
「什麼？」
她又看了看錶，根本沒注意他的問題。
「我說，是男朋友嗎？」
她直覺想否認，轉念一想，便改口道：「還、還沒發展到那個地步啦。」
「他在追妳？」
「也、也還好。」畢竟沒辦法昧著良心說話，她臉微熱。
「那他要追妳，妳就答應了？這麼隨便？」
「我又還沒點頭，今天只是陪他出去走走而已。」
拜託，可不可以不要再問了？
「是公司的同事？」
「對。」
「這樣啊。」他注意著她閃躲的眼神，神情轉為閒適，點點頭道：「那很好。」
她直覺被他的態度挑釁到，臉頰氣鼓鼓的。
「這對你來說當然很好，不會有人一直倒追你了，對我而言更好，怎麼樣？我也是有人追求的。你現在、不也跟學妹很要好嗎？」
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她自己也開始語無倫次了吧？
「我不知道妳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到學妹家。」他嚴正的聲明，態度很正經。
「不管是第幾次，反正跟我都沒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我喜歡的人是妳。」

她正要起身，被他這句話嚇得坐回原座。
「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
「是你說我們只適合當朋友的！」
「是我說錯了。」
「是你說我永遠不是你喜歡的類型！」
「我反悔了。」
「你根本只是在開我玩笑！」
「這麼濫的玩笑話我怎麼說得出來。」
「你、你......」她撇過頭去，「一定要我說一句你就回我一句嗎？」
他繞過餐桌，在她面前半蹲與她平視。
「如果今天妳轉而喜歡上其他人，那我絕對不會說出來。可是，妳不會說謊，妳根本沒辦法對我說謊......」
他的眼神深情如一泓深潭，明明舉止沒做什麼，她卻全身發燙。
「我沒有說謊，有公司同事在追我，真的！」像要證明所說是真實的，她聲音也越變越大。
他胸有成竹的搖搖頭，微笑道：
「我所指的是，妳到現在還在喜歡我，這點妳是不能說謊的。所以妳不能把公司同事當替代品，帶著對我的喜歡去接受別人的追求，這樣他太可憐了。」

感覺心事完全無預警地被掏出，她全身顫抖。
「對，我是還在喜歡你，這樣你滿意了嗎？你說了那麼多，只是要套出這句話？那麼，我告訴你，我現在不要這份喜歡，我可以不要！」
她起身欲走，被他抓著手臂不放。
「我還沒說完。」
她還在掙扎，他乾脆整個把她抱在懷中。
「半年多前妳對我說的話，我沒忘，一直忘不了。也許我那天反應太過遲鈍，所以傷妳太深，之前妳生日，我就想告訴妳的。」他低頭望著她，「我喜歡──」
她伸手摀住他嘴不讓他繼續說，整個慌了：「你不可能喜歡我的，你只是因為我沒有在你身旁，所以、所以寂寞了，才這麼說的，你不可以喜歡我、不可以，我不准你喜歡我！」
「感情是不能勉強的，」他用她說過的話來回堵她。「這句話難道妳自己忘記了嗎？」
「你、你......」她情緒快要到臨界點，哽著聲：「明明你說你喜歡的是學妹......」
「對不起，讓妳誤會了，但我真正喜歡的人是妳。」
他清清楚楚傳到耳邊的一字一句，是那麼的情真意切。

※

「妳又在偷聽了，倚沅。」
他譴責的語氣並未阻撓女孩的舉動。
劉倚沅小心翼翼的離開門縫，轉過頭，對他扮了個鬼臉：「這可是我家耶，我有這個權利啊。」
「明明就是妳故意找學姊來的。」
「我看學長這幾個月都很消沉，所以關心他嘛。」
如果她能多花一些時間來關心他就好了，他心中暗嘆口氣，見她又往門縫裡偷窺，而後兩手捂嘴，滿臉通紅。他好奇之下也湊上前觀看──
「別看。」他用手遮住她眼，臉微微的熱了。
「管思衡，別攔著我啦。」她拚命掙扎著，直跳腳。
「除非，妳也讓我對妳這麼做，要不然，不准就是不准。」
他在她耳邊輕輕的說，果然她連耳朵都紅了。
「請問......」
「你太過分了，你自己就可以看。」她不願在這個地方打轉，改從公平性跟他說理。
「這個太過刺激了，妳會流鼻血。」
「怎麼可能？只不過是接吻而已。」
「請問！」
在門口爭執的兩人終於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

「這是B棟3樓劉倚沅的包裹，請問誰要簽收？」
......



PS. 這篇是『美麗愛情人生』中，學長跟學姊的故事。
原本只是個極短篇(約1800字)，卻拉長到5500多，有些意外。
不過，這也是我目前還算心滿意足的字數，總覺得以前寫得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