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光特別溫柔，彷彿要沁出水來。
她從小窗往外看，心情覺得特別愉快。

樓層的燈不停在閃爍著，從數字1跳到4之後，電梯門開了，三五個喧譁的男人步出電梯。
蹲在地上的女孩抬起頭，眼神期盼，和他們的目光相對。

男人們對於女孩晶亮的大眼感到驚艷，紛紛推擠著經過她身邊，原本高昂嘻鬧的聲音降下不少。
搜尋一陣子之後，她無聊的低下頭，再次失望，這些人都不是她要找的那個人。

「小妹妹，這麼晚了，妳要找誰啊？」有一個男聲響起，顯然是出自住戶身分的探詢。
「4樓之403室，他還沒回來。」簡潔的說明。
在等了兩個小時又十分鐘、第五次的相同詢問後，她還能心平氣和的回答著，真佩服自己的耐性跟毅力。

這棟樓全出租使用，每一層都被房東隔成十多戶的套房，卻只有一個電梯，而女孩剛好在電梯旁等待著，是以出入的住戶都會將好奇的眼光放在她身上。
畢竟，在這裡住的房客彼此都很熟捻了，看見陌生的訪客自然會出聲詢問一下。

「原來是他啊......」房客點點頭，「那應該快回來囉，平常都是這個時候到家的。」
「喔，謝謝！」
「妳可以打他的手機先聯絡，這樣就不必空等了。」
「我知道。」
可是，如果打他手機可以......的話，她也不用殺到這裡堵他了。

暗嘆一聲，不顧他人想法的她，蹲著痠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群人也陸續進房門，整層樓又歸為平靜、沒有聲響。

好累！
手錶上時間顯示23:30，第一次等人等這麼久的。不知道是哪條神經接不對，反正就是下午決定直接跳上直達南部的車，然後，在心裡哼著片段的小曲，反覆再反覆。
從台北一路到最南方，對平日乖巧的她來說已經很算是刺激的冒險旅程了。

電梯門再次打開，走出一男一女。

「......所以錢副理這次是真的發火了──」女人話還沒說完，看見男人腳步明顯的停頓，接著直接步向在電梯旁縮成一團的人兒。

「妳來這裡幹嘛？」
把頭埋在雙臂間的女孩抬頭，看見的是皺著眉的男人。

睏乏的眼瞬時笑開了：「當然是來找你啊，你──」同時間，她也注意到他身後的女人，腦中空白一片，頓時失去了聲音。
「哇，這小妹妹不會是你的......？」女人詢問，男人的眸光依舊冷淡，但他沒有否認的點頭。
「妳好啊，我是他的同事啦。」笑咪咪的：「唉呀，妳真的好可愛喔，我有次偷偷從他的皮夾裡看見有張照片，就是妳吧？」
「嗯......」女孩遲疑的點頭，她說的可能是那張自己硬是要塞進他皮夾的照片吧？

「明天剛好周休呢，你們可以去海邊啊，上次我們一起去的那家咖啡廳還不錯，欸，要好好對待人家喔，知道嗎？」話鋒又一轉，狀似親暱的把她拉到一邊：「他這個月獎金拿了不少，儘管要他請客沒關係的，多少錢他都付得起喔。」還對她眨眨眼。

女人穿著兩件式套裝，襯托出她的好身材，淺米色系的高跟鞋，頭髮燙著大波浪，淡淡的香水味撲鼻，整個人風情無限。
反觀自己，牛仔褲跟大象圖案T恤，一個淺藍色帆布後背包，隨便紮個馬尾......就連原本自己覺得漂亮的臉蛋，好像都被比了下去。

男人就在女人閒扯淡的時候，打開房門進去，沒幾分鐘後就拿著幾份文件跟光碟出來。
「謝啦！」女人接過，「下次不要把公司的東西丟在你房裡了啦，每次都要來拿，浪費我的約會時間，你要賠我嗎？」
見他不語，她偷偷吐舌。
「小妹妹，下次見囉。」
「等一下──」女孩欲言又止，最後才說：「我不是小妹妹。」
「比我年紀輕的我都叫妹妹啊，並沒有把妳當小朋友的意思喔。」
這些話，就是把她當小朋友的意思啊。
她笑著揮手，丰姿婉約的轉身走人。

女人走了以後，剩下一片沉默。
「進來啊。」男人在房內，她還在門外躊躇著。
「打擾了。」
脫鞋進房，她低聲道。
好奇的眼光環顧四週，十幾坪的房間除了廚房跟廁所外幾無隔間，一目了然的簡潔整齊。
男人以前並沒這麼愛乾淨的，會這麼做的原因只有她知道。
這樣子，她是否可以稍微心安一些？

「這是我第一次來這裡耶。」
「喝水。」
沒理她的試探，把一大杯500CC的水放在她手上，她握著溫熱，冰涼的手指也暖和了起來。
目光很不小心、真的是很不小心的稍微瞥向床鋪，一個枕頭加一床棉被。
那，她晚上要睡哪裡啊？那，會一起睡嗎？一想到就好害羞喔......

「喂，爸──我知道，湖恩現在在我這。嗯，我會看她上車的，好。」
他闔上手機，看著她東張西望的，就是不看他。
「快把水喝完。」他知道她在想什麼，但該說的還是得說：「休息一下，我開車載妳去坐客運。」
水杯很輕柔的被放在桌上，知道要明事理一點......可是、可是，她的背包甚至都還沒放下，就要被趕走了。

「要搭明天早上十點的班機的人，根本不應該來這裡。」
「我自己會回去，不要你送！」
她一再告訴自己別意氣用事，已經成年了，應該要用理智的態度。可是，說的話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把水喝完。」他很有耐性的把水再拿給她。
「不要。」
她嘴巴嘟起，眼眶甚至開始泛紅。
「把水喝完才能走。」
「我不喝就是不喝。」她把水杯一推，灑了一地的水漬。
明明知道他是為她好，她就是在生氣、在耍脾氣。
「嚴湖恩！」他怒吼。
「我知道留在這裡惹人嫌，我走就是了嘛！」她隨便把鞋子套上，氣呼呼的大步走出門。

調整一下背包長度，順便偷看一下背後是否有人追出來──
沒有。
沒有人會追出來，默默的跟在她身後。

原本想哭的情緒開始氾濫，越想越覺自己委曲。
「嗚嗚......嚴靖嘉是大笨蛋！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無視於路上還有很多行人注目，她一路哭著走到客運站。

※ ※ ※

夜晚的道路，在路燈投射下，閃亮閃亮的。
好像她的眼淚。

男人吁出一口氣，倚在車門旁，遠遠見著小人影抽抽噎噎的、邊抹眼淚還直接用手擦掉鼻涕──也不怕髒！──宛若一隻沒人要的流浪狗，直直經過他身邊。
她哭得那麼激動、那麼認真，認真到竟然沒注意到他。

覺得有點好笑，他等她何時才會發現他的存在。
直到她開始咳嗽，他才神情緊張起來。
「嚴湖恩！」
一時之間，女孩還不知道聲音從哪裡發出的，左右張望著。
「後面啦。」

轉過身，她的睫毛上還閃閃盈動著淚珠。鼻子、眼睛、臉頰、耳朵、甚至連嘴唇都紅通通的，簡直哭得一塌糊塗。
「幹嘛？」她勉強自己擺出防備的態度。

「過來。」
「不要！」又不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小貓小狗。
見她倔強地又要繼續往客運邁進，他大步向前，三五步就縮短距離，拉住她手臂，將她摟在懷中。

一切安靜下來，這才聽見蟲聲唧唧，彎彎月光溫柔灑在兩人身上。
「明明是我比你大，為什麼還老是被你欺負？」
雖然親密的擁抱消減了她一大半的怨氣，還是有些話不吐不快的。
他假裝沒聽見。
事實上，她也常常讓他又愛又氣的，所以扯平。

直到兩人躺平在床上，一起分享一條棉被跟一個枕頭之後，她還很不平。
「為什麼你不來送機？也不接我手機？雖然日本就在隔壁，看起來好像很近，可是我要去一年耶！」
他們從來沒分開這麼久過。
「最近我很忙。」
他靜靜躺著，任她在身旁玩弄著他手指。
「我可是一年都不會回來喔，你就去找你那個美女同事喝咖啡好了。」
她又生起氣來，用棉被把自己紮紮實實地捲成一圈。翻過身去，不理他。

「喂。」
見她不動，他只好主動貼過去，隔著棉被抱住她。
輕輕攻擊她最敏感的耳朵。
「妳不覺得，與其討論這些問題，我們還不如好好珍惜這個晚上。嗯？」
他細如蚊鳴的蠱惑著，熱氣從她耳朵開始蔓延到臉頰。

「你、你不要過來喔。」
她聲音很微弱的抵抗掙扎著，儘管她知道自己根本拒絕不了。
然而，除了抱著她親吻外，他並沒有進行其他的動作。
漸漸地，她緊張的情緒放鬆了。

「好啦，嚴靖嘉，我不生氣了啦。反正你總有你的理由，我又不能逼你。」
她打個呵欠，睡意漸漸襲來，頭靠在他肩上，很覺得安心。
「以後妳就知道了。」
他露出神秘笑容，親吻了她髮旋一下。

燈熄了，月光也微笑了。

要等到陽光灑落大地，她才會知道，他每個月都預備抽空去見她。

然後、然後，她才開始對『地久天長』這個字詞，有更近一步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