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阿公和阿嬤的印象已經越來越稀薄了，我承認自己經常忘記他們，但我感謝有清明節這天，我可以聽到很多有關他們的事情。

我對阿嬤的記憶很模糊，尤其是在搬家後，幾乎再也找不到有關她的遺物。小時候我經常和阿嬤一起睡，假日的早上六點她總會興奮的把我搖起，說電視上正在播頑皮豹，長大後很長一段時間頑皮豹變成我最喜歡的卡通人物。下午我也喜歡陪阿嬤一起去買菜，老邁蜷曲的他提著大包小包，讓我在巷口吃晚米粉湯和幾塊油豆腐，她也好小憩一番。離開時我幫她提一帶青菜，她就誇我很乖好幾個月。

小時候阿嬤很疼我，爸媽不准我吃零食，但我總是會嘴饞，阿嬤有天經過一家雜貨店，她就讓我和哥哥去挑好幾包餅乾，她把這一大袋零時藏在她的床頭櫃裡，告訴我們想吃可以去拿，但一天只可以拿一包，還叮囑我們千萬別讓爸媽知道。以前阿嬤總是坐在她的黑色旋轉椅上，她睡著時我就喜歡推著那張椅子在家裡兜圈子。

幼稚園時有天晚上，家裡突然手忙腳亂，樓下救護車喔咿喔咿響個不停，我和哥哥被關在房間裡，爸媽打電話給褓母來我們家後，大家突然急急忙忙就衝出門。褓母哄我們睡覺，可是我覺得很可怕，一點也不想睡覺。但是等了好久好久都沒有人回來，最後我糊裡糊塗就睡著了。

隔天早上起床世界就變了。好多親戚來我們家，大家的表情都好沉重，大家都在哭。雖然我依稀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我還是問我媽：”阿嬤去哪裡了？”媽媽告訴我阿嬤死掉去天堂了。

那是我第一次接觸”死掉”這件事，我有點不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我只知道我很想念她，但我卻不確定我該怎麼做，也許是我年紀還太小。隔天去上幼稚園，我告訴老師我的阿嬤死掉了。老師問我：”妳是不是很難過？”我點點頭。那天在睡袋裡的午休，我偷偷的哭了。

那天之後我就明白我再也不會看見我的阿嬤。空了的阿嬤房間，冷了的阿嬤棉被，還有阿嬤椅子再也沒有人坐，阿嬤收音機再也沒有播放”MOMOTARO桑”(桃太郎)，那首她教會我的日文歌。

長大我才知道阿嬤很厲害，她年輕時是日語教師，算是高學歷。因為阿公不顧家，讓她一個女人家辛苦的把五個兒女拉拔長大。小時候我爸家是甲級貧戶，過的非常刻苦，經常吃不飽。除了阿嬤要兼好幾份差，小朋友從小也要打工，但還是脫離不了貧窮。我十分尊敬這樣的阿嬤，即使是她的臉在我的記憶裡越來越模糊，我依然想念她。



我一次見到我阿公，是在他的葬禮上。那是阿嬤離開兩年之後的事。

小時候我問爸媽”阿公呢？”他們都不說話，只叫我不要隨便亂問阿嬤。但我常常聽見大人討論，說阿公風流愛玩，從來不拿錢回家。我記得有次阿嬤在台大住院，我和哥哥帶著爸爸在柯尼卡洗相片送的恐龍模型去找阿嬤，和她介紹這支是三角龍這隻是雷龍之類的。後來我們玩的忘我很久很久，回家時媽媽說阿公剛剛有來過。不過聽說那次雖然阿嬤在住院，但阿公還是很吃的開，護士小姐說阿公是個幽默風趣的人，很健談。這件事讓現在的我想起來覺得有點難過。

從來沒有看過我們也沒和我們連絡的阿公，有天走在路上因為突然心肌梗塞死掉了。聯絡上我們家是他死後幾天的事。因為阿公的過世我才好奇的問我爸阿公長什麼樣子，他紅著眼眶翻出了一張照片，那是一張阿公年輕時要去從軍的照片。他穿著筆挺的軍裝，旁邊站的可能是家人或同村子也要一起當兵的人。旁邊豎起了兩面大旗子上面寫著”柯培爾　君入伍”之類的字樣。那時候覺得阿公的名字很酷，很像外國人，而且長得還挺”緣投”的。


瞻仰儀容時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那時候感覺阿公真的就是一個”阿公”，不像照片裡那樣年輕那樣意氣風發，躺在棺木裡的他真的是個老人，布滿皺紋和老人斑，那場葬禮大家也都掉眼淚，但我還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明知道他是我的阿公，卻覺得好陌生。

追思禮拜結束後棺木要抬去火化，突然有個全身黑帶著墨鏡的女人大聲哭著擋住了前進的隊伍，整個人伏在棺木上哭喊著”乾爹～乾爹～”小時候我被這樣的場景給嚇了一跳，我們小朋友都在偷偷討論這位阿姨是誰。長大後想起這一幕真是不勝唏噓，自己的孩子放著不管，怎麼還有能耐在外面養個乾女兒？



儘管我的阿公阿嬤是截然不同的典型在我內心，但無論我和他們親不親，他們都是我的長輩，我理當尊敬他們。我想就是因為阿嬤一生一直在為別人付出，所以當她離開時是兒女成群，大家都非常不捨非常懷念；阿公那樣在無人認識的陌生路上死去，也算是為他傳奇的人生畫下句點的方式吧。無論如何，是因為有你們才會有我，我深深明白。

在清明節這天，擺了一束鮮花在墓前，擦拭那張因為潮濕而長了霉的照片，積了厚厚一層灰的墓，是的，我開始想念你們。現在我們有了好的生活環境你們本該享享清福的......。

對不起，阿嬤，小時候妳總念著聰明的哥哥和我以後會唸博士，但現在我們書總唸的七零八落。哥哥今年要去當兵，而我也要考大學，我們都會好好加油！有天妳在天堂一定也會為我感到驕傲。

謝謝你們，讓我認識死亡。我再也觸碰不到你們，但你們會活在許多人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