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6-11 11:05:28品瑜

恐同風暴裡:說別人,說自己

  6/9上德語課時,我們練習的是「假設第二式」(Konjuntiv2),也就是假設的語氣:「如果…我就…」,老師要大家作例句,坐我身旁的女生咿咿嗚嗚欲言又止了半天,小小聲地說:「我怕這樣說你會不高興」,一番推託後,才造了個句子:「如果你愛男生的話,你會怎麼做呢?」

  哇!無聲的一陣沉默,更是洩漏了平時這堆人對老師性取向的猜測。

  由於這期德語剛開始的第一週,我人還在台灣度假,所以根本沒有機會聽到兩位老師的自我介紹,不過上了一陣子課之後,就偶而會聽到一些飄過來的耳語,全是捕風捉影地說著其中一位老師的性取向。

  這位德語老師很有趣,大約是三十多歲的上海男生,在德國讀了多年的書,專長是詞彙解析,長得很斯文,身材不算高,但是胖瘦適中,完全符合人們對文學院男生的刻板想像,穿著也是很個人風格的,常常是合身剪裁的黑白條紋襯衫,加上一條綠豆點或不規則條文的灰黑色圍脖,講話慢條斯理,舉止動作也是細緻線條地。

  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這人很有型,他就是他自己!

  雖然我剛開始對他有點中國式的教法,有點需要適應,但我很欣賞他作自己的自信。

  上課一段時間之後,班上這群同學就開始臉色曖昧地說著耳語,而我也算是順風耳之類的人,有次被我聽見了,就很自然地問了那說的人一句:「你到底在害怕什麼呢?!你生命裡到底有哪些潛藏的自我危機感還沒處理與化解,才會讓你非得要整個世界的人都跟你一模一樣,才會讓你不那麼焦躁與恐慌呢?」

  當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著我,回答不出一句話來,我就只是像放了一把火,卻又拍拍手地吐了口水或撒了泡尿,玩笑地想要滅火的頑童,其實,這句話也是說給我自己聽的,許多生命的無意識裡,我何嘗不也是自是非他,就像面對眾人無知且愚昧的恐同症,我不也是霎時起了瞋心,也為他們貼上了「愚蠢至極、暴力終極」的「非人」標籤嗎?只是,當我一秒間覺知到這一念頭時,我立刻默念:對不起、請原諒我、我愛你、謝謝你,當下與這些人的最深自我恐懼連結,慈悲地消融在因未解恐懼而攻擊他人的共同無明裡。

  在眾人無言以對裡,我笑著繼續說:「或許你的恐同症是讓你認證自己生命還未處理的部分,你就好好地把自己解決一下,而不是向外地老是覺得這人不該、那人太壞!哈哈哈~」

  當然,這也是我給自己的台階與出路,就在這場恐同危機裡,我們都有各自的內在功課要去完成。

  我向來是這樣的,總讓一大群人嚇得驚惶失措,屁滾尿流且出乖露醜,讓他們只能趴在地上找假牙、假面具、紙尿褲與重度迷障眼鏡。

  說實話,是要付出代價的。但是,清楚了傅柯的說實話脈絡研究,我多了一份淘笑的玩興,再加上認證了夢中顯示自己曾在中古世紀,因為說實話而成為被焚燒的女巫,現世穿越過這份痛苦之後,我又更多了一份無畏,反正最糟的也就是如此了,還有什麼能阻擋我說真話呢?於是,我就變成了一位玩火的魔術師,放火的瞬間又鬼馬地將火給熄滅,就是要讓人看見心如熾火,虛幻與真實就在自己心念的一瞬間。

  那把心如熾火,同樣也在我身心靈最深處,紋身般地灼燙著。

  所以,當我說自己喜歡說實話,以及把一干人等給嚇到身形忘失,決不是因為我自己的道行已經高竿到沒有無明,相反的,正因為我也有因恐懼而驅使的攻擊無明,在覺察之下,我就願意更如此挑筋破骨地把揪結給撕開,讓自己去直面、認證與處理。所以,我才會說自己所說的毎一句實話,撕開的也是自己的假面。

  過去,雖然我也會衝動地將那些有恐同症的人,毫不保留情面地冷嘲熱諷、嬉笑怒罵,甚至是惡之欲其死地幹醮、詛咒一番,反正就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生死戰鬥。但是,這看似說實話的同樣行為之下,其實還是有更多的鬱結與迷障等待跨越。

  我承認,這貌似說實話的行為之下,其實是底氣虛弱,卻又單向指責,與過度簡化人生的作法。

  首先,我是害怕自己的愛太過虛弱,保護不了我累世一直深愛的少,怕他被這殘暴的恐同者所傷,所以才會有這種因為自知不足的心虛,而防衛過當的至人於死地的非理性行為。再則,無法面對自己同樣也有因恐懼而攻擊的無明共業,所以就只能用指責他人來減輕自己的焦慮與不安。

  由此看來,過去的說實話行為,不過是以暴制暴的,完全脫離了真正說實話的人我無二與氣定神閒。

  也不是說現在的我就能完全地落在最接近說實話的狀態或實相,就僅僅是一切都在過程裡,就連說實話這件事都成了一種成為自己的現在進行式顯化動態,無可凝凍的,只能帶著覺察在分秒間隙裡觀照。

  現在的我很享受這過程的動態之美,說出實話的當下,自己既是說,又是被說;自己既是說實話的主題,也是被說的第一客體(實話本身)、第二客體(被說的人)(解釋:我說實話給恐同的人聽,在德語文法上就分:「實話」要用Akkusativ 第一客體格式,而恐同的人要用Dativ第二客體格式,這在中文、英文是沒有區別的);看似清理他人,也是清理自己;狀似危言聳聽的阿修羅,其實也驚嚇自己到身心脫落;貌似指責的高人一等,真正是無限感恩地謝謝對方的鏡映,正是他們恐同的毀犯,才讓我看見自己還能自我清理的暴力潛質,以及所有成因。

  我很欣賞當下此刻說實話的自己,這才是真正不會被火紋身的玩火魔術師呀!當然,我更開放下一個流動裡說著實話的自己,到底還能換出怎樣的美感呢?

  我,無所期待,就只是在說實話裡,成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