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1-23 10:27:28品瑜

零極限的兩人同行

 

 

目睹家暴的創傷,我的確是一直在身心「自」療地努力著,這「自」不僅包含了自己動手作的DIY樂趣,卻也同時包括了獨自一個人尋找出路。

 

一次,就在我帶著母親到杭州出遊裡,意外地讓我發現自己目睹家暴的創傷療癒,下一步竟是與母親一起零極限!

 

十月今秋,夜裡金桂暗香浮動,惹得我與母親興之所致地在民宿的陽台聊了開來,母親很好奇,為什麼我會開始零極限的「荷歐波諾波諾」練習,雖然那一段時間我從未向母親提起,但剛好她到上海小住的那段期間,正是我忙著瑪貝爾工作坊與新書翻譯的事,母親不僅捕捉一些隻字片語,甚至自己就這麼翻閱起瑪貝爾在大陸出的第一本簡體版新書,我猜,是她自己也想一探究竟。

 

我怎麼開始了「荷歐波諾波諾」的練習呢?

 

一時我沉默了半晌,腦袋裡浮現的是八月中旬在德國波羅的海渡假時,先生為了一通來自辦公事的電話,被告知派遣工程師的計畫延宕下來,因而情緒失控地怒罵指責我不會賺錢與德語太爛,讓他被眼前這項爛職務給綑綁而不得翻身,先生所有難堪的字眼盡出,都直指出我這失敗主義者,只有死路一條的份,然後吵著要跟我離婚。當時,我害怕極了,卻又不知如何收拾這一切,眼前都被已經先生說死到是個沒有生產力的廢物,我實在提不起任何像過去被罵時,心中推陳出新的「超完美妻子改造」計劃,我真的是無法可施了!於是一個人深夜裡獨坐在只有十度的沙灘,無路可走地放聲痛哭了出來。

 

我跟母親描述了這一幕的驚心,這也是我第一次跟母親透露自己的婚姻問題,因為我向來總是強勢地認為自己絕不會跟母親一樣婚姻受苦,更不要她為我擔心,所以都是報喜不報憂,我是那麼地想走出一條跟母親完全不同的婚姻之路,卻沒想到在四十歲時,連繼續努力的機會眼看都要沒有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溜出口,卻霎時像如釋重負般地痛哭失聲,一如當年在校園被人用腳踏車給撞倒了,忍著淚與全身擦傷的疼痛走回家,就在看見母親的那一刻,放聲地大哭出來。

 

那是我在母親面前最後一次流淚,之後,我就再也不准自己哭了,因為我讓自己成為了母親的保護者,去面對更多家暴的腥風血雨。直到中年面臨失婚問題,我才再一次重新變回母親的女兒,單純、無助卻那麼想要被母親擁抱。

 

黑暗中,我們母女相視了許久,覺得整個世界都靜止了,眼裡的目光像天邊四顆遙望相視的神秘星子,那是時間之外的知道。

 

「我一直都覺得你婚姻出了問題,只是我不敢問。」母親幽幽地說著。

 

我聽見了她的遲疑與按耐了好久的關心,這是我強勢太久了自絕於母親的愛之外,以及剝奪了她作為一位母親的慘忍。於是,我只能以柔軟地坦承這一切來作為懺悔,那些關於我的徹底無助,以及絕望到底的崩潰。

 

我不再自持,也任由過去一直強壓住的淚水,當下泛流,並繼續與母親分享到,當時波羅的海海邊很冷,深夜幾乎都沒人了,只有幾個星星孤冷地垂懸在天際。我在哭到完全失聲之後,淚水夜撤底乾涸,大腦像是缺水的水力發電渦輪,徹底地只能停擺了。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腦袋再也變不出任何把戲了,想不出來自己到底還要在婚姻裡如何改變自己,才能變得更完美,以符合先生的期待,我全然徹底的束手無策。霎時,我無聲地仰頭對著虛空說:「我真的是無法可想、無路可走了!請你幫幫我吧!」

 

不知怎麼的,四周出奇的靜,就連海浪拍打岸邊的聲響都被瞬間抽走似的,我仔細凝聽,企圖捕捉些什麼東西,卻反而更像被丟在真空罐裡,撲通撲通的,我只聽到自己的心跳聲。然而,出乎意料之外的是,我竟然自己也安靜了下來,僅管肩膀偶而有不規律的顫抖,那是痛哭、啜泣後的肌肉放鬆,再加上寒冷的緣故,身體還在震盪重整之中,而我情緒卻是跌宕下來,層析出那雜質,沉甸甸地積在底層,讓我看得好清楚。

 

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我狐疑地再次望望四周,以為自己會看見某個閃現的身影,或至少是某到玄祕的光,但這一切卻什麼都沒有,靜止的一切,跟我上一刻崩潰痛哭時,其實根本沒有什麼改變,但卻又像翻天覆地像只顛倒過來的沙漏,一切歸零,然後重來。隱隱地,我感覺到自己最深邃處,還有一種不可明狀的湧動,像是有許多細微泡泡增生,而後幻滅。但是,當時我完全不知道這是怎麼了,直到兩個月之後,著手翻譯瑪貝爾第二本書時,她一再重複「放下,交付上天」(Let Go, and let God!)這句話,我才恍然大悟,原來自己的心智在承認變不出把戲,乃至無力地放下,這等於是許可上天來幫助我進行記憶、程式清理的工作,所以,那湧動正是回歸到空的開始。

 

即便當下我對這「荷歐波諾波諾」的細節一無所知,卻也沒阻礙了上天承接一切的善意,只因大腦心智自我繳械地投降了!我不得不提這個很搞笑的後續發展,就在我突如其來地感到無可明狀的平靜之後,我就從沙灘上站了起來,拿起我那只永遠不離身的單眼相機,在無三角架的情況下,進行手動夜攝,彷彿上一秒失婚的危機都與我無關,至於那挽救婚姻大作戰的任務,更是點召不到我似的,我沿著沙灘走回去時,看見的每一個景色都在我仔細的曝光值精算裡,第一次覺得夜的黑竟然可以透著玄祕的寶藍,而且層次豐富極了。

 

結果,我自德國回到上海之後,終於打開那本買了一個月還沒讀的《零極限》,四天之後馬上有出版社邀請我去擔任瑪貝爾在上海工作坊的口譯,也讓我能在遵照她指導的實踐方法裡,玩起了改變生命的實驗遊戲。

 

 

母親被我這一番情緒三溫暖似的告解,以及從危機試圖找到生命出口的直白描述,給震撼得不知該怎麼說話,但卻也還是陷落進她向來遇到挫折時的慣性裡,嘆了一口氣,怨著母女的歹命,囁嚅地說著:「我真的搞不清楚,我們母女倆到底是出了什麼錯,才會婚姻這麼失敗,並陷入被先生嫌棄的悲慘境地呢?還是我們的命運真得不好,才會這麼不幸呢?」

 

我知道,目睹孩子婚姻不幸,特別是女兒的幸福出了問題,對母親而言是最沉重與難堪的打擊,更何況是長期承受家暴之後的母親,我的婚姻幸福可是她最卑微卻也同時危脆的希望,或許她隱隱地感受到命運複製的無奈,以及自我罪咎了起來,於是承受不了的她,只能慣性地怨懟起天來。

 

我沒忘記跟母親分享「荷歐波諾波諾」的核心精神,就是當我們清楚了自己的老舊記憶與程式時,就同時也幫別人都清除了,換句話說,母親要作的就是透過自我練習,清除了引發「讓自己親眼目睹女兒婚姻不幸」的記憶與程式之後,我也能同樣刪除了所有造成婚姻問題的記憶與程式。

 

母親沉默了許久,或許還在消化這有點「太過簡單」的方法,而我只是在無聲裡,心裡對著母親一直說:「謝謝你,我愛你」

 

靜默了半晌,桂香幽動浮溢在我們之間的無聲的空白裡,薰著。

 

「那我也來作這個叫什麼荷..什麼波諾」母親囁嚅地說著。

 

「是荷歐波諾波諾啦!」我笑著接續著。

 

我知道,此刻自告奮勇想實踐的母親,想的其實還是怎樣才能幫到我,反而還沒能真正想到要解決自己的痛苦,或許她眼前想得是要解決我婚姻的急症,卻沒想到幫助我的是更根源處的家暴創傷,甚是心智裡百千萬劫以來的老舊記憶與程式。沒關係,慢慢來!我這樣告訴自己。

 

就這麼一次偶然的機緣裡,意外地讓我與母親,一起走在「是荷歐波諾波諾」生命練習的道路上,清除各自的記憶與程式,卻也為著我們共同的幸福而努力。

 

原來,目睹家暴創傷療癒到最後,我不是自己一個人的,並且在從身心「自療」裡,與母親一起真正進入了零極限的兩人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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