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擱講英國
在家暴的凌虐裡,我的母親以她所謂的佛教信仰作為出口,並求我們以她個人理解的佛教義理來面對一切的創傷,於是,我們被困在贖罪的牢籠裡,我們是頭困在捕獸器的獸,在鮮血流盡的絕望裡,說服自己那背負著被人啖食的原罪。
我母親一直如此悲哀地自言自語,或者對我們疲勞轟炸地洗腦著:「我們過去世一定做了什麼殺人放火的事,現今才要被妳爸爸像豬狗一樣地毆打虐待,為了下一輩子不要再碰頭,我們這輩子算是來贖罪,就讓他打個夠吧!」於是,我們一個個放棄了人類求生的最後本能,木然地接受所有非人性的狂風暴雨,強掐著大腿也不讓自己哭出聲音來,而心也失去了感受的觸覺,僅僅是望著未知的來世作為唯一的盼望。
然而,佛教真的是教人如此埋著頭贖罪嗎?這一兩年深入閱讀原始佛教典籍之後,我開始有了疑問,所謂業力果報並非以暴制暴,或者以牙還牙,它應該是佛性開悟上的義無反顧承諾與善知識的反饋,如果說,我的累劫數世有所虧欠於此人,那也是由於我的無明心智,果真要論贖罪,那麼自我真性與佛智開悟,乃至功德累積迴向給我們所對不住的人,才是關鍵的所在,否則,蠻荒社會的你打我一拳,我回踢你一腳,如此暴力相向的惡性循環,難保整個人類社會在進化之中,不會變成人吃人的殺戮戰場。再想想看一個可怕的畫面,我們如果是這樣拿刀弄劍地相互追殺、輾轉投世而來,先從一對一的仇恨,然後像細胞增生地演變成無數對無數的怨懟,請問,我們睜開眼無非是仇恨與殺戮,那與無間地獄有何差別呢?!
於此,我不再相信個人負欠於父親,而必須無怨承擔所有她加注在我們身上的暴力,若說我有業力,我毋寧相信自己曾毀戒破信,違反人的基本慈心與善行,若說我有虧欠,我寧願相信自己仰天有愧,俯祚於人,這已經不是一對一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施予,或是負欠、贖罪的單面向關係,而是個體與宇宙全體的反背,甚至個人內在本體的撕裂,而我將要為此付出代價的是,用無數世的時間,去沉思、面對自我的內在坑洞與無明,以輾轉人世的苦痛,去經驗眾生無明的苦楚,若說要懲罰,世間有什麼比起面對自己的惡與習性更殘酷的?若說要贖罪,人間有什麼比起自心生起眾生生命共通,繼而燃起無緣大慈、同體大悲這樣的慈悲心,來得更有無量功德呢?
我已經揚棄母親自我理解的佛理,也切斷與父親個體的負欠贖罪關係,在我內心生起無盡的悲哀,為著包含眾生的自己,累劫所有造作自困的惡,在這些背負惡的重量下,我重重地五體投地,向無邊虛無心生懺悔,也向恆河沙數的無窮世,許下勇猛精進的証悟許諾,為著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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