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永遠活在我心裡
最近,在安娜•戴維導演的一齣舞台劇《幫助我其實很容易》中,我看到在面臨死亡時人們對親密感的需要是如此讓人心碎。在這部戲劇中,主人公是一位獨特的女性,她照料著患有愛滋病的非洲兒童,但是她的庇護沒有什麼用,每天都會有孩子死去。當人們問她如何消減這些快要死去的孩子的恐懼時,她回答說:“我從來不讓他們在黑暗中孤獨地死去,我對他們說:‘你會永遠活在我心裡。’”
-《直視驕陽:征服死亡恐懼》【第五章通過關係克服死亡恐懼】頁125,歐文•亞隆 (Irvin D. Yalom) 著,中國輕工業出版社。
苦,別離苦。
尤其是至親、深深愛過的,那份生離死別,幾乎糾纏著每一次的呼吸,似乎總得等到我們最後一口氣吐盡,方能止息。
佛陀曾哀憫地對著一位因喪子而心碎的婦人說:“去,到城裡去看哪家從來沒有死過人,你向他們要來一粒芥子,我就幫助你解脫這喪子的痛苦。”
三天三夜,婦人狂亂地一家家詢問、索討,終至無功而返,返回佛陀處,身心疲憊,繼而大悲地哭了起來。
佛陀慈憫地為她開示這別離苦,畢竟是有漏物質世界的必然,因為這看似堅實的世界都免不了成住壞空,一介肉身也就會生住異滅,於是,我們無可規避的自然是死亡與別離的痛苦。
然而,這苦並非只是為了打擊、摧毀我們,或者讓我們悲苦無力地像只抹布地陷落在髒水裡發臭,相反的,卻是要我們在歷經這有漏虛幻的天人五衰與死別之後,終而得到究竟的永恆。
真空,妙有。
真空的是我們眼見的一切,終究規避不了有限時間的催逼,而至俱毀。
妙有的是眼裡看不見的存在,就在寂滅了的真空裡,而得到了一份意義。
曾經,總會迷惑,既然是都會生離死別的痛苦著,那又何必生而為人的這一遭?以及與人情牽的這一世?
佛陀總說「人身難得」,有時我總是太怯懦,又太悲憤,怎麼生而為人總是來這般折磨的?
我嬌嗔怨怪佛陀說的這「人身難得」,莫非還真的唱高調,或者反諷地耍冷為人解嘲?
到底,人生一遭所為為何?
難得,到底難在哪裡?又得到什麼?
走到四十歲,看著身邊演出的一幕幕生離死別,無邊疑惑裡,終於在這幾年接觸「存在主義療法」:敘事治療、意義治療、生死學(安寧病房的主軸)之後,漸漸有了曖曖內含光的感覺。
史丹佛大學心理系終身教授歐文•亞隆自言的最後一本著作《直視驕陽:征服死亡恐懼》裡,就闡釋了直接面對死亡的焦慮,彷彿正眼盯著太陽一般的令人難忍,然而,就在看似違逆追求舒適的慣性的動作裡,我們的新生往往由此開始。
他在書中引用了心理諮詢終談到死亡的許多個案,以及案主到最後從目睹他人死亡或經歷自己死亡過程中,而得到的一份新生力量。在許多面對死亡焦慮的方法裡,他特別提到與人人際聯結(human connectedness),的確是最有效的一項。
舞台劇的那句台詞:‘你會永遠活在我心裡。’,在日常生活裡,我們似乎經常掛在嘴邊,而媒體上灑狗血的劇情裡,也經常有這脫口而出的演繹。然而,真正讓對方永遠活在我們心裡,可不是這般地輕鬆與隨意,或許,佛陀所說的「人身難得」,「難」與「得」其實都在這裡。
眼睜睜地看著摯愛死去,不管是突如其來的意外,或者是病榻上慢性的折磨,無異的,都是我們內在工作的開始,以及未到自己死亡前就不可能歇息的生命修練。
‘你會永遠活在我心裡。’
不僅僅是一句撫慰的話,安定了即將離世者的心,讓他不會覺得來世一遭,所有的曾經都要跟著肉體的毀敗而消失,更重要的是,這句話對於生者而言,成為了一句用生命來實踐的諾言。
我承諾,不管你的肉體如何毀壞與消失,我會將你曾經給的愛,慢慢念起,剃除我過去無明所加諸其上的雜質,例如:依賴、交換與綑綁。總在思念你的酸蝕裡,慢慢忍痛地淬鍊,就像將強酸強鹼澆灌在我自以為華麗的黃金甲上,最後裸露出囝嬰的敏感細緻,輕觸你給我愛的最初。
我承諾,不管是否眼裡在也看不漸熟悉的你,我會將你的愛別在襟上,逆風直飛而上,無畏地迎向所有的未知,因為你的愛,撐持了我無垠的天空,給了我一份勇氣,知道在終點處,你將笑著為我撫拭羽翼上的刮痕。
我承諾,不管時間的長河何等蜿蜒,沒有了你的人間是如何的冷清,我都會在憶念起你的分秒裡,讓思念成為那根縛繫於人間的隱微絲線,讓我繼續老實修行,在示現的一幕幕裡,都看見你愛的百變樣貌與化身。
我承諾,你就是我,而我也是你的無有分別,一起在人世焦灼裡試煉。
‘你會永遠活在我心裡。’
難,難在這是一輩子的生命試煉。
然而,得,也是得到來世這一遭的無漏意義呀!
祈願在死亡裡掙扎,以及陪伴摯愛走向死亡的所有人,都能得到一份意義最後的安慰與止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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