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在加拿大那一年的聖誕節，我收到你寄來的卡片。

　　我喜歡這張卡片，是米色與淡綠的基調。

卡片中央是蔓生的一叢雪花蓮（snowdrops），根據BBC的資料庫指出，這種花是在英國月曆上第一個月所出現的植物，也是冬盡最早竄出的花朵，象徵一份淨化與純潔的能量。

在聖經的故事裡，當亞當與夏娃被逐出伊甸園，他們跌落在一片冰冷且泥濘的不毛之地上，那是黑暗的寒冬，彷彿讓人失去了所有希望。

但是天使出現並安慰他們，告訴他們即使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當最寒冷的冬天過去，依然會有美麗的春天降臨。

於是，亞當蹲下身來，輕吹著落在地上的雪花，瞬間就變成了雪蓮花。

而人類對於生命的希望，以及春天早發的盼，便由此開始。

在民俗學上，雪蓮花意味著悲傷的消失。

但是，在英國地區或其他歐洲國家，是不會將雪蓮花帶家裡來，因為這種生長在修道院墳墓邊的花朵，反而會將厄運帶進家庭裡來。

　　我一直很喜歡雪蓮花，雖然我在台灣並未見過，但在北國的確是看見它的身影。

　　你在卡片上寫著：
　　又是一年了，這一年於我有些不堪回首，不知對於妳呢？
　　但願以後的歲歲年年，都能盡如人意。

　　或許，你寄望的正是雪蓮花的能量轉化功能，將所有的不堪都能清除，迎向生命的另一個早春。

　　就算再壞的時間，終究都會過去。

　　你問我，那一年過得如何？

　　我已經忘了自己如何給你回信，又推拖了怎樣的說詞？

　　現在的我，是足夠誠實地說，即便那一年再如何不堪，我依然頻頻回首。

　　那年，暗戀你的狂亂，以及欲愛不能的傷，甚至是倉皇而逃後的顧盼，我不知道該如何一一詳述這樣無以名狀的傷？

　　你的不堪，或許是來自另一個人的無視；而我的不堪，卻是對你的為難。

　　我們的愛或許都是單向，也因此無法以傷撫慰另外一個傷。

　　我從來不知道，也不敢問你是如何療傷？

　　看你一次又一次地在愛裡失落，又一遍一遍地堅強解嘲，我不忍了解你究竟如何療癒，因為這又是我另一個心病—不忍你受傷，卻又無能為力。

　　而我呢？該是如何療傷呢？

　　就算再怎樣不堪，依然頻頻回首。

　　真的，我是這樣自我療癒的，即便到今天都是如此，在愛你的痛苦裡尋找意義，並且一次次地重新定義愛的可能。

　　關於過去，我還是看著每一份想逃跑的慣性，卻安忍在最深的痛苦裡。

　　不堪，但回首，而且越看越有一份本然的清澈。

　　少，你能體會嗎？

　　你始終是向前的，而我卻常是回到痛苦的原點，以安忍重新看待那份苦痛的鑽石切面。

　　或許，我們都不堪。

　　但，你的欲走，卻是我的還留，而你的漠視，就是我的回首。

　　後來的我們，真的歲歲年年都盡如人意嗎？

　　我不知道。

　　盡
　　如
　　人
　　意

　　盡，是如何完全的極致呢？有這樣推到高峰經驗邊緣的可能嗎？而邊緣的幡一個滾之後，又是如何的萬丈深淵呢？

　　如，又是指涉多大的順服呢？世間真有這樣期望與實現的百分之百模擬或復刻嗎？

　　人，又是誰呢？是我們？或者相對我們的其他人呢？

　　意，又是怎樣的意識呢？意識、無意識、潛意識、超意識？

　　我是這樣想的，但答案還在蘊釀中。

　　盡如人意，或許要的不是一種結果，卻是一份接納自己苦難的過程吧！

　　行過中年，我慢慢地領會，真正的幸福，或許不必然是在自己腦袋裡做作得出來的渴望，反而是一份認證苦難是必然的事實，也因此完全臣服交付，甚至是欣悅地接納所有苦難的一份妄念止息。

　　盡如人意，已不在腦袋裡的想，卻是讓自己回歸宇宙萬有的連結與同在。

　　少，我的確是受到了你的祝福，漸漸地在這一份盡如人意裡，得到生命另依階段的風景。

　　你呢？

　　我的盡如人意，也是迴向給你的。

　　若能知道你很幸福，我的安慰裡會有一份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