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7-29 22:40:38品瑜

醉酒的那夜,我的確是清醒的



  少,醉酒的那夜,我的確是清醒的。

  只是,我還是笑著接受你十多年之後的嘲弄依舊,卻不想再對於自己是否頭腦清醒的這件事,有任何的說詞辯解。

  我還是笑著,看著你的天真與詼諧,真的和十多年前我酒醉隔天,你拿來跟人說嘴與模仿我姿態一樣。

  當你搞笑卻又逼真地模擬著我錯步的糗態,也許,你無法體會我身心臨界的崩潰,以及非說不可的焦躁。

  當你,一再又一再地說笑提起,我的窘困與傷痛,卻也一浪疊覆一浪地將我的自持滅頂。

  然而,我的確無須作態自持的,你能夠嘲笑著我的出糗是好的,至少將我慣常的自持給溺斃,讓另一種可能的我,還能踏著浪,來去。

  我真的不想再拿這件事來傷害自己了。

  酒醉的清醒與否,只有我自己最清楚,一如情感的深淺、相思的甘苦,只有心的柔軟敏感處,會懂,也會痛。

  當你輕鬆地跟眾人說笑著我當年酒醉的糗事,或許,於你只是一位不勝酒力的朋友,鬧了煮燒酒雞都會被醺醉的糗。

  但是,於我卻是一份艱難,你不知道的是我想向你表白的心思曲折。

  我煮燒酒雞,絕對不是給自己吃的,因為我知道自己的酒量,也當然不會自我為難,只是,你起鬨地想在冬至有點暖意的嘴饞,於是,我順了你的想。
  
  那一整個寒風碩碩的下午,我熱切地在傳統市場裡採買土雞,以及到火車站附近的中藥行,抓一帖燒酒雞的中藥,然後所費不貲又費力地在柑仔店拎了幾瓶米酒。

  回到研究室長廊角落的茶水間,我循序地洗刷雞隻,然後開始烹煮了起來。在最簡陋的空間裡,努力地做到最原味的烹調。

  盡力,總是我自以為是的僅有。

  忘了倒進幾瓶米酒進去,霎時空間飄著米酒的香氣,而忙亂著的我,竟聞著聞著,有了一種迷茫的紓放,肩頸竟然像鬆脫了的螺帽,身體與腦袋漸次地分離,各自地開著小差,休息。

  真的難料,即便我自己是沒有吃燒酒雞的想法,還是會因為那高濃度的酒精蒸發而迷醉。

  愛情釀的酒,即便是私釀的,都能濃烈如火。儘管不敢打開飲酌,卻在偷偷地在那看似緊閉的罈口,幽魂似地漫溢、揮發。

  人,畢竟在明處,不敵著暗處的勾魂酒香。

  光是聞,都能醉人。

  我總是那麼矜持地不讓自己的暗戀洩底,嚴防密守著任何一次讓自己崩潰的危機,我自然是不喝酒的,卻沒想到被這揮發的酒精給惹弄。

  你穿著夾腳拖鞋劈哩啪啦地闖了進來,就在燒酒雞的滾滾的聲響當中。

  「哇!你怎麼整個人都紅了起來?!你是不是偷喝酒呀?怎麼看起來醉茫茫的?」

  我倉皇地低頭,用手背的冰涼觸摸雙頰,想急速地降溫。

  你得理不饒人地直逼我的低頭閃躲,開始像孩子發現天大秘密地高聲嘲弄了起來。

  「拜託!大家都還沒開始吃,怎麼你這位煮菜的人就已經開始醉了?」

  我,沒有答案。

  所幸,燒酒雞燒好了,我要你將燒酒雞端進去自己的研究室和那些同學分享,而我則能躲開你的玩笑嘲弄。

  之後,我在洗手間裡潑著冷水降溫,並沒有進去你的研究室,卻躲進自己的研究室裡,鎖上。

  我沒有打開電燈,讓研究室看起來是無人的狀態。

  我安心地在軟呢般的無邊黑裡,靜靜地靠窗坐著。

  我的確是醉了,那滿室的酒精蒸發,的確是最溫柔且不察的陰謀,讓始終自持的我,在不知不覺裡,整個身心浸潤在醇厚的酒精濃度裡。

  酒醉,不是入喉的麻利,繼之內在燃燒的星火點點噴發,相反的,浸潤的醉是無法點燃的悶著、醞釀著,那醉是沒有邊際地漫溢著。

  但,我的確是些些釋放了暗戀的壓抑,點點滴滴地流著眼淚。

  聽著你們在隔壁的嘩笑與大啖美食的快意,我很是安全地躲藏著。

  我的醉,的確無法燃燒與揮發,卻是像蒸餾一般,那冷凝的試管藏在眼底,順著眼眶流了下來。

  醉癱在椅子上的我,賭氣地不想承受。

  暗戀的苦,耽溺的沉,以及相思的澀,甚至,矜持的內在撕裂,彷彿揭竿而起地趁隙作亂。

  少,酒醉的我,的確是清醒的,我將自己從暗戀你的開始,從頭想了一遍,也的確感受到苦、沉、澀與撕裂的將我逼至臨界。

  我站在萬丈深淵的邊緣,一轉身就是看似無底的黑洞,但卻是唯一的出路。

  我反覆地低聲喃喃著:「我~喜~歡~你…」,也許因為醉,那字句是脫拍的失序。

  我,究竟是哪一個我呢?是白天裡自持的我,還是暗夜哭泣卻又耽溺的我?
  喜歡,真的就歡喜了嗎?又或者是一種錯誤的幸福感,轉瞬得面對更深的失落?
  你,到底又是誰呢?我喜歡上的是白天的那個眾人眼中的惡魔?或者是夜裡賴著不走的天使呢?

  我習慣在行動之前,反覆問自己許多問題。

  通常答案沒有了著落,但決心卻是迅雷不及掩耳地落下。

  這句話,我還是決定壓抑著不說。寄放在黑暗的虛空裡,沒入,跌落最深的黑洞。

  少,我的確是酒醉了,但獨自坐在黑暗裡卻是清醒地按耐著,也終於一如既往地壓抑著。

  我的確是清醒著。

  但,這也不重要了。

  冷暖,各自領略。

  關於這段,我還是自言自語著。

  你的嘲弄,我的傷痛,依然是歪斜著永無交集的可能。

  但,這的確也讓我領會到,日常生命行走,自己該是如何留意,不要輕忽了平常,我的平常,或許對於另一個人,不見得心平,也不一定能如常。

  我的清醒,是烏鎮曲折長巷裡的冷寂。

  你的嘩笑,又是對岸的歌舞昇平,以及河面交映的霓虹。

  冷寂與喧囂,不過是對看的反差。

  當我們能夠登樓攀高望去,那所謂的冷寂與喧囂,不過都在人間一副風景之內,只是各自漸冷與烘熱。

  少,中年的我已經懂得將眼的見,放在日常行走水平視線以上的虛空,就像踏著旋梯登上樓閣,靜靜地望著遠方,萬家燈火、喜怒哀樂,都落在眼裡,交融。

  只是這樣地想著,希望自己能在坦若的平常處,善意地看見他人的不平常,卻也在自己的不平常處,還能不佈不驚地注視著他人的平常。

  少,我只是這樣想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