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7-05 23:32:34品瑜

真情難耐—《當櫻花盛開》的反諷



電影《當櫻花盛開》劇中的魯迪老先生,在太太突然猝死之後開始懊悔,為什麼自己一輩子要阻擾太太學習舞踏的夢想,以及三番兩次拒絕太太到東京探視兒子的請求,於是,他帶著太太生前的衣物與富士山繪本,以及太太所拍攝的那一大疊舞踏影像,來到東京一圓太太的心願。

趁著春寒料峭,街上的行人都還裹著厚大衣之便,魯迪在自己的厚重黑色長大衣底下,穿上了太太最心愛的毛衣與白色豆子點黑裙,並且還繫上了那串黑珍珠項鍊。

每當魯迪看見櫻花綻放的美景,以及小優舞踏的身姿時,他總會敞開大衣,讓太太好好地感受一下她所夢寐已久的那一份日本沉潛之美。

  七月一日台灣媒體與導演Doris Doerrie的越洋專訪裡,一位記者提到了魯迪身著女裝,讓觀眾感到不舒服的部份。以下是節錄官網訪談對答的部份。http://blog.sina.com.tw/hanami/article.php?pbgid=59805&entryid=5785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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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觀眾表示,在《當櫻花盛開》中,男主角艾瑪魏波(Elmar Wepper)身著女裝、臉上塗滿白色油彩在湖畔跳舞的畫面,讓他們看得有點小不舒服,這會讓妳意外嗎?德國觀眾有跟您反映過類似的感受嗎?

Doris:那個畫面在德國觀眾眼裡只是覺得「奇異」,倒沒有人跟我們反應他們會覺得不舒服,大家很能理解那是一種處於極度思念親人的狀態下而產生的行為,反而覺得很感動。我想東方人和西方人在面對「死亡」時的態度相當不同,以我較為熟知的日本為例,往生者的衣服及個人物品,在葬禮過後是會被焚燒或丟棄的;而在歐洲我們則會習慣保留死者的東西以作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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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眾面對所謂「不舒服」的感覺,究竟是該責怪導演的視覺傷害呢?或者我們可以藉此觀看自己的心識作用,以及反問自己:「為什麼我會感到不舒服呢?」、「我該如何對治不舒服的感覺呢?」

  的確,正如導演所言,當一個人處於極度思念親人的狀態時,可能會產生一些違反主流社會價值與規範的行為,但是,這對於她反倒是一份感動。

  或許,曾經面對先生驟逝的她,更能體會那一份細微的感受,也更懂得許多看似違反社會善良風俗的舉止,其實不過是一種真情難耐的愛的表現。

  魯迪穿著太太的衣物,甚至是貼身內衣與睡衣,不過就是愛的表達的方式之一。

  反觀我們這些看似正常人呢?即便我們再如何思念一個人,我們並非全然投入那份私密的情感狀態,卻是瞻前顧後地觀望著社會的道德標尺,究竟會如何度量我們私領域的思念行為。

  思念與愛,一旦有了社會框架的制約,就變得不純粹與壓抑,我們要的不過是社會輿論評斷的一份口實,好讓我們繼續自我感覺良好地行走於充滿度量衡的社會裡。

  所以,導演很含蓄地在劇中安排小優與魯迪的兒子,在對應魯迪穿著太太衣物的行為反應裡,呈現兩個極端的反差,或許可以讓觀眾去反省,我們自己對於思念一個人的純粹性。

  魯迪的兒子在東京擔任編列預算的工作,很標準的東京白領族,這也呈現主流社會所推崇的一種功能性角色:努力工作、奉公守法與行止合宜。他不只一次地打電話回德國向兄弟姐妹抱怨父親身著母親衣物的脫序行為,甚至建議他們該把父親接回德國,送他去精神療養院醫治,因為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簡直要把他給逼瘋。

  相反的,流浪街頭並住在神社公園旁營區的舞踏舞者小優,屬於社會的邊緣人階層,在意外地發現魯迪穿著太太的衣服並裹藏在大衣裡時,非常疼惜地了然一切,因為一年多前失去母親的她,最能體會這番滋味,於是,小優溫柔地抱抱魯迪,讓他知道這一切都只不過是思念的過程。

  就像小優在櫻花紛飛的公園裡,那著一只粉紅色電話跳著舞踏,藉以懷念在天國的母親,而她選擇的思念形式,也同樣不見容於社會,但她自己卻在其中得到一份釋放。

  她覺得母親的身故,只代表肉體的消失,但她仍可以透過舞踏,與母親的靈魂進行對話,告訴她自己有多麼地思念她。

  至於魯迪的兒子,選擇壓抑自己悲傷的情緒,就像當年他為了逃避依賴母親,而決定出走東京,他選擇的都是一種逃避與壓抑的破壞形式。

  明明很愛,卻假裝疏離。
  根本依戀,卻又拼命逃脫。
  真實傷心,卻只能假裝堅強地依然故我上班。

  他對母親的思念,並未獲得紓解,只是在社會道德制約與評價裡,他只能致力於壓抑、改裝、變形,並還站在主流社會這虛偽的陣營,嘲笑父親的思念脫序。

  末了,魯迪的兒子終於崩潰,哭得像孩子似地倚在父親肩膀上,承認自己很想念母親,並且還一直傷痛著,只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是最適宜的。

  的確,在主流社會裡一旦被貼上行止合宜的標籤,而且又強烈地自我感覺良好,我們就很難自發地舒展自己最內在與細微的情緒,卻是不斷魔音傳腦地問自己:「什麼才是最適宜的呢?」

  事實上,當我們看見魯迪穿著太太的內衣與睡衣,並抹上舞踏舞者的白粉,在湖邊扭曲肢體地舞動時,我們的視覺震撼與不舒服感其實是來自於一把無所不在的道德標尺,以及回應那一聲聲「什麼才是最適宜的呢?」的慣性作用罷了!

  然而,藝術創作者往往是最慧黠與洞悉人心的,即便她瞭然人士的一切虛偽作態,但不忘在影片裡給一記反諷的幽默橋段。

  魯迪第一天來到兒子位居東京的住所,正百賴無聊地四處翻閱報章雜誌,卻無意看見一本色情漫畫,作愛的血脈噴張、射顏、舔陰畫面一格一格地放大呈現。
 
  當鏡頭帶到漫畫上的色情畫面時,或許觀眾只是瞭然會心地知道這是有名的日本情色漫畫,但是,導演真正要諷刺的正是所謂社會主流的虛偽性,我們道貌岸然於外,完全是表演性質的,甚至拿起石頭來丟傷風敗俗者,也一樣是應觀眾要求的賣力演出罷了,而真正處於暗室的時候,那邪惡指數立刻飆升,絕對壓倒日間被他所丟石頭的敗德者。

  所以,當我們面對魯迪身著女裝的不舒服感時,正是我們面對自己最醜陋虛偽的最好契機。

  只要我們願意嘗試並學習誠實,我們就會發現,我們真正的不舒服感,其實是來自於內心深處本然與社會假面的撕裂,我們該處理的是這一份自我造作,而不是責怪導演的視覺殘忍震撼。

  如果,我們都能安忍在不舒服的感覺裡,許多附加的虛偽都將釋放。

圖片來源:酷相簿
http://album.iamcool.net/detail.php?id=206276&type=ALL&cat=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