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二年級開始，我就在各家廣告公司的市調部當工讀生，從電訪、家訪、街訪工作，還幫忙協助進行產品、廣告測試與編碼。

　　那時，我對於台北街道很陌生，因為南部上來唸書的我，平日大半時間只待在指南山城，坐兩段公車或轉幾班車到南京東路等市區，真是難為了我。

　　當時，我很珍惜這樣的打工機會，因為收入不錯，而且可以學習到與自己本科相關的實務。

　　有段時間，我幾乎固定在一家外商廣告公司當工讀生，那家公司的市調部主管，是一位人很和善斯文的男士，從第一天他就告訴我，他是早我好幾屆的學長，教我放心工作，不用緊張。

　　他的聲音很好聽，就是那種嘴吐露出的每一個字，都是手牽手般的笑嘻嘻，然後注視裡有份力道，是溫暖的掌心。

　　每次我搭了兩段車，然後忐忑地進入辦公室，他都是第一位起身用微笑迎接我的人，然後幫我倒杯水，找個舒服的辦公桌，仔細為我解釋問卷的內容，以及執行方法。

　　由於電訪多半是計時工作，大部分公司當然要求我們一坐下來就開始電話筒不能放下來地猛打，最好完成更多的有效問卷。而我也是生嫩、認真，總是誠懇地按照步驟，一一進行電訪工作，我不太喝水，因為這會讓我常跑廁所，於是，我總是完成有效問卷最多的一位。

　　這位學長經常走到我身邊，請我先放下話筒，要我喝口水，自己去休息室走一走，不要那麼辛苦，但我總是微笑，在他轉身離去時，我的手已經撥完一組電話號碼，又繼續開始工作。

　　其實，他的態度讓我覺得很放心，甚至有種被尊重的溫暖，因為通常工讀生都會被晾在一旁好久，或者被安置在不怎麼舒適的位置，再不然就是被督導的電眼盯著。

　　這位學長後來經常抽空跟我解釋研究方法與統計分析，也會跟我聊聊他在學校時，選修了哪些教授的課程，以及段於學習上的建議。

　　他的自然態度，讓我沒有多想，只是在繁忙的讀書與打工生活中，有一點點走出來透透氣的空間感。

　　工作一段時間之後，我開始隱隱感覺到，辦公室裡一絲絲的詭異氣氛。

　　當學長走來我的座位，與我和善聊天時，我突然瞥見幾位督導的眼睛，一種像隱藏式錄影鏡頭，針尖似的對焦，讓人有種刺痛的感覺。

　　我不解，當年的我，只是在自然的氛圍裡，愉悅地放鬆，享受被人尊重的打工環境，還沒想到那一層，那份屬於成人複雜的熔漿黏液。

　　有次，當我下課後走進辦公室，學長因為公出不在，沒人帶引我坐在辦公桌前，也沒人端水給我，我只有細聲地問督導，自己可以先坐在哪裡。

　　這時，突然有三位女性工作人員從自己的辦公桌站起身來，全朝向我走過來，那種走路的風動，以及眼光掃描的力道，把我給震撼住，我直覺地打了個寒顫，卻只能束手待斃地等待一切的發生。

　　「我們主管說你長得很清秀，他認為你很漂亮耶～」Ａ女說著，我感覺她的鼻孔裡有氣，噗噗噗地伴隨她的嘴巴開合，像蒸氣火車般地噴出熱氣。

　　「我們一點都不覺得你很漂亮呀！」他們竟異口同聲地說著，好像先前已經投票表決，達成共識似的。

　　「你到底漂亮在哪裡呢？我們真的想不透！」Ｂ女不鳴地響著高分貝。

　　「我們都知道，主管是喜歡上妳了，看他對你那麼溫柔的樣子，妳自己到底怎麼想呢？你到底要怎樣呢？」Ｃ女質問著我。

　　這時，我才完全聽明白了，只是，如果這果真是情愫暗動，這又關他們什麼事呢？我為何一定得跟他們報備自己該採取什麼行動呢？為什麼他們得像審問犯人般地拷問我呢？

　　我沒有回答，只是驚懼於他們的臉色與言詞，乾澀地微笑著。

　　他們見我溫吞的樣貌，隨即丟了一句：「你該想想自己到底要怎樣嘛！別再裝了啦！」

　　其實，當時的心理充滿害怕，「我只是需要出來賺錢，很卑微地渴望一份工讀的機會而已，為什麼一定得這樣衝著我來呢？」我在心裡無言呼喊著，有點苦澀的鹹味，是心裡的眼淚。

　　那天，整個電訪的過程裡，時不時地被他們提醒著，自己該做個決定。

　　我感受到一份破壞生態平衡之後的窘迫，以及一觸即發的危機，我知道自己該做的決定，並不在情愛上的可否，而是離開這需要平衡重整的空間。

　　是的，那一個晚上，我有了自己的決定，就在善意與惡意的交接，我選擇讓一切回歸秩序，那是在我來之前的平衡，也是我離開之後的回復。

　　學長的善意，是暖；三位前輩的咄咄逼人，是灼。

　　都是一種溫度，只是，我選擇離去，讓溫度調合成一份恆溫，讓所有人都能各取所需。

　　這是年少的一則生命事件，現在回想起來，我對於給我暖與灼熱的兩造，同時感恩，那畢竟是我那段生命裡的某個乍洩的溫度，一記和風，或者一襲落山風，
反正都過去了，而曾有的善意與惡意，也早已中和成平衡的酸鹼值，在我心裡，那都是淡淡的白開水而已。

　　生命，不就是如此嗎？都會過去的，最後中和成為白開水一杯，溫潤解渴，因為都只是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