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6-24 18:55:04京都子

身體慾望身體

少,我曾經以身體慾望過你的身體。

  只是,當時我的腦袋無法認證這樣的慾望流動,試圖以概念化的思考,予以污名化,並且貼上負面標籤,讓欲望再度囚禁,在身體的社會制約狀態裡,猶如一只牢籠,讓所有的生命能量空耗、抵消其中。

  我的身、心、靈是分崩離析的,就像是只木偶般,肢體的每一個關節都是孤立且遙遠地存在著,彼此不相連動,卻被道德的那根絲線,以及看不見的黑手所操控。

  我的生命缺乏流暢的律動之美,卻是機械式且生硬地動靜受制,即便極力擺脫被宰制的命運,慶幸地偶有一秒的脫序,但卻一只絲線盡失的木偶,頂多只能無力地癱在地上。

  我的身心靈彼此間,是遙遠的呼喚,或甚至不知他者存在的茫然。

  如果說,身心靈是被隔離囚禁著,那麼身體就是被層層鎖在最陰濕、永不見天日的地牢,死囚般地戴上頭棝腳鐐,動彈不得。

  我的腦袋是如此厭惡、罪咎著身體,憎恨女性特徵讓自己陷入一種被雄性獵殺的犧牲品,並且成為社會道德的血淋淋祭禮。於是,為了讓自己苟活於血腥的殺戮戰場,只是能刻意地掩蓋所有女性的表徵與特質,讓自己不再成為獵物與貢桌上的牲品。

  即便自己的身體是無法改造的四肢纖細與面貌清秀,但我仍然刻意讓自己的舉止反其道而行,刻意地表現男性化,蓄意地忽視他人的感受,甚至壓抑身體內某種的陰柔與渴望。我的身體,的確是模仿著那些如獸雄性的樣板,讓自己免於被獵殺吞噬的厄運。

  少,這就是你最初見到我的不解,你眼裡的素淨纖弱女子,卻有著反差的暴力性格,刺蝟般地無法讓人靠近,卻又虛張聲勢著某著不調和的魯男子性格。但也只有你能懂,那種被社會主流男性沙文剝削的痛苦,以及慾望被節節肢解的無力。

  你,用同理的溫柔走向我,以男子的軀體,卻是含藏最陰性的暖,一一解開我被囚禁的心、靈,終至那最遠端的地牢,解開囚禁的重鎖、卸下腳鐐手銬,把我的身體徹底釋放。

  你如同孩子的天真,總是在我們之間,以無有性別的坦然,跨越我自設的重重枷鎖。

  我承認,自己是有極強的領空意識,在我身形三步空間的距離,內在警報系統會隨時啟動,過度防衛也將一觸即發。我的敏感與躁動,讓人有無法跨越的關係障礙,而我的冷漠與疏離,更是自我保護的金鐘罩、鐵布衫。

  少,但是在你面前,我的防衛卻是如此無力,也顯得十分可笑與猥瑣,就像沒人會對純真的嬰孩設防,在無性別的嬰孩之前,更沒有坦埕裸見的恐懼與羞愧。

  你一次次地靠近我的敏感神經,與一觸即發的毀滅防衛系統,用你最不經意的溫柔,如同早蕨清晨初發的柔軟蜷曲觸鬚,撫摸著我緊繃已久的神經,纏繞的緩緩力道,按摩著我的躁鬱。

  那時,我們相識不過一個多月,你竟趁著我惺惺作態地端坐電腦前打報告時,百賴無聊地在身旁看著,突然一隻快手,把我那身粉紅色碎花的蓬蓬袖洋裝,將原本保守端正在鎖骨位置的方形領口,給拉扯滑落到上手臂的位置,形成在胸上平口的歐洲風浪漫模樣。

  被你這麼淘氣的一扯,兩肩深埋的雪白弧形,有如兩球水晶地放光,赤條條地讓自己無法直視。「看!這件洋裝該這樣穿的,多好看呀~」你像孩子般地笑出一口雪白,手欠地摩挲著那一球水晶於指掌間。

  你突兀的舉止,讓我的虛假作勢變得有些不知所措,有種喘不過氣來的烘熱。從來,在誠實與純真之前,任何的假面都顯得多餘且不堪,而赤裸的慾望,也被疏導順流著。

  少,你從來無視於我的道德制約,只是讓一切的溫柔,自然地發生。

  雨夜裡,我冒雨騎著單車到研究室,才要打開門,從隔壁研究室走出來的你,看我一身狼狽的模樣,你的指尖已經連忙不迭地幫我拭去臉上的水滴,鼻翼的溝紋、眼眶的敏感肌膚、耳際的毫毛與唇邊的輕微顫抖,都在你溫柔的摩挲裡,甦醒著最原始的慾望。

  第一次有人如此地捧著我的臉,以指尖撫觸每一方寸的細微,甚至你注視著我的眼神,全然地將我的仰望包覆,呵護在最深靜的懷裡。

  也是第一次,我感覺到自己的臉,以及臉上每吋肌膚所牽動的愉悅神經,那是屬於我身體裡的某種玄祕與美好。我竟然體會到,自己的身體與女性的表徵,並不只是讓我陷入被獵殺的焦慮與恐怖,而是被愛的美好與溫暖。

  「你怎麼那麼不小心,把自己弄得一身濕,這樣會著涼的~」你蹙著眉,著急地繼之以掌心,大面積地幫我撥落頭髮上的雨滴。

  你將我推進研究室裡,拿起面紙就幫我擦乾身上的溼濡,彷彿我像只落水的娃娃,自己完全使不上力地,讓你的雙手奔忙在我身體起伏弧線的每漥雨漬,或輕或重地擦拭著。

  少,或許你並未覺察,我那緊捏著的呼吸,與小心壓抑的喘息,因為我還在學習辨識身體裡陌生的感覺。那份奇妙感覺,與我自青春期以來偶而的騷動頗為類似,但卻沒有隨之而來的自恨與罪惡,反而是一份如花的綻放,渴望陽光雨露,等待撫觸被愛。

  我的身體是渴望著你的身體,但自己卻在當下,以腦袋的思考,試圖讓自己身心靈分離,我讓自己不在身體裡,也把慾望給異化為外物侵擾。即便我的慣性將自己分屍,但我的身體的確有那麼一秒,得到前所未有的歡愉與快感,我很驚訝自己的身體有感覺,而且那份感覺又是如此的愉悅。
  
  一甲子之後,再度思索那慾望伏流,我終於發現,是你讓我的身體有了女性的慾望覺知,即便緣由於成長創傷、社會道德的壓抑反作用力,惡意地反制著那份覺知的甦醒與成長,但是你的溫柔是天上的落雨,滲進地表的砂石孔隙,漸漸地引出我的慾望伏流竄升,慢慢地崩解著所有強壓的粗礫積岩。

  我的身體是如此的慢熟,而每一吋神經又如此地被切割斷絕,但是你的愛卻復甦了所有的見、聞、嗅、觸、嚐,像個精準專業的外科醫生,幫我把這些女性獨特的敏感神經再度連接,讓身體不再只是發臭的屍塊。

  有時,你會牽起我的手,放在你微溫的額頭上,傻氣地問我:「我有沒有發燒呀?」然後天真地將自己的另一隻手,放在我的額頭上,比較溫差。

  少,你也許不會懂,我的頭腦與身體在撕裂與拉扯,頭腦是那位鐵面無感的鬱卒,以社會道德為枷鎖,無情地囚禁著我的身體。但是,我的身體興奮地騷動鼓譟著,因為自體裡的一份快慰,戳破了囚禁的謊言,它渴望自由,以及慾望的抒發。

  我的額頭想靠著你的額頭,手心伏貼著手心,唇緊封著唇,以身體感覺身體,用體溫交融體溫,我想全然深陷、融化在你身體裡,無我,就不會有頭腦的框架與枷鎖。

  在想像與你交合的那一刻,我有一份全無的快感,身體、思考、頭腦與所有外在的概念,全然消失,卻只有一份高峰經驗之後的身心脫落。

  但,我畢竟是這個道德社會的優良班底,即便有一秒的想像高潮,我還是讓自己迅速地繼續假面扮演,所有樣板戲裡的制式動作。

  我的身體是如此慾望著你的身體,為什麼我無法認證這個事實,以及坦然地說出自己的情慾呢?

  幾次,你深夜開車載我回到宿舍,在密閉的車廂裡,我是如此耽溺著你微汗的體味,混合著你慣用的苔類香草味的古龍水,編織成一床柔軟,讓我赤身裸體地躺在那香味瀰漫的虛空之中,若有似無地被那芳香氛圍層層包覆、揉捻。

  夜,太黑。我的身體自私密處有一股未辨的酥麻亂癢,順著腥紅血流在全身流竄,鬼影幢幢,就連一記輕微、溫熱的喘息,都會勾召唇的輕微發顫、放電,不自主的筋癵;而心悸的一絲盪漾,都是體內天崩地裂的搖撼,心搖神馳的灰飛。

  慾望如抽絲般地剝繭,如蛇地在你的體味與古龍水的經緯裡,縱橫交錯,緊密織錦,難分難捨的擁抱、深陷。

  慾望,靈魂出竅地自身體開脫,一縷青煙,鬼魅地攀附在你的肩胛,蜷縮、根生,不肯離去。

  我那蒼白的性意識,以及筋脈俱斷的女性身體,也只能提供我,僅止於此的對你的性幻想。只是,這樣潮浪似一波波襲面而來的生理反應,足以將我滅頂。我太震驚於如此的非理性反應,但卻又被間歇窒息感的快慰,給馴服地軟攤一地。

  你不會理解,為什麼我總是虛弱地跟你道聲晚安,卻又快步地倉皇離去。我一身微汗、溼濡,口腔粘膜的乾荒,是皺摺的流沙,對比著私密處的透明黏滑,是爬蟲類行走過所拖曳的痕跡。長夜漫漫是填不滿的黑洞,也是我慾望的不明所以,卻也充滿神秘的強大吸附。

  我是耗費了如此久的年華,才認知到那是所謂的慾望,是身體渴望另一個身體的原始驅力,我不只是一個社會期待的女性角色扮演而已,而是有身體的慾望的血肉之軀,可以主動需索,以及等待被討好與滿足。

  於你之後,我花了數年的時間,去認證這份女性情慾,原來是在我身體的一份動能,那是份生命能量的來源,也是原始軀體的歡愉所在。但我更用了一甲子的青春,終於承認,我的身體的確曾經慾望過你的身體。

  在我們心的累生多劫相依,以及靈魂的萬水千山相尋之外,我的身體更渴望過與你相纏、廝磨,也是我們未竟情緣裡的另一個向度。

  於今,我是願意承認一甲子的難以啟齒,但,未竟與否,卻已是不關緊要的無謂了。

  少,我必須感謝你,將我那被道德僵化,有如一具死屍的萎縮、腐爛的身體,解開詛咒的封印,讓我體內的女性情慾伏流,有了竄升地表的可能,得以自流泉湧,更能蒙承雨露,也匯聚在川流江海裡開闊,一如生命原始的水生。

  你是我情慾乾涸、枯裂地表上的細雨霏霏,及時雨地滲進我最難耐的渴望縫隙,也滋潤著萎縮的敏感根生。你曾給我過的身體撫觸與性幻想歡愉,讓我體會到,女性身體不是原罪或災難,而是情慾的縱橫阡陌,也是生命能量的泉湧,女人柔情似水,而水生也是一切生命的所繫與來源。

  這世界唯有女人的情慾,不再被層層年代堆積的社會道德沉積岩給封鎖在地裡,而且能紓壓地自流泉湧,才能澆灌著大地,也能處處半畝方塘一鑑開,而世間的天光雲影才能輝映共徘徊。生命之美,就得以此見。

  少,是你讓我願以用自己陰柔的身體,去體會生命的精采,並用身體去接受愛,以及孕育生命的喜悅。

  即便,後來知道,你渴望的是雄性的衝撞與肉搏,而不是我陰性的包容與陷入,但我還是感激你啟發我女性身體覺知的善意,讓我享受情慾竄流的美好,與將身體開放給另一個身體的相信。

  我的身體是屬於我自己的,而不是社會道德禁臠;而我的情慾是身體的呼喚,也無法被社會角色與期待所制約;我不是男性沙文的獵物與受害者,我可以在辨視情慾,與身體自主裡,享受身而為女人的歡愉與喜悅。

  少,這是你的善意所成全我的,一個女人的身體覺知,與情慾的辨識。

  當我能在身體緩慢的熟成裡,聽見情慾輕輕的發酵聲,然後在性愛裡高潮、歡愉,享受被深入的快感與至樂,想起你,會更增添那份幸福的甜美,那是最初被解開封印的滿足。

  少,我的身體曾渴望過你的身體。一甲子之後,承認你給我過的身體祝福,我是如此欣然感恩,也幸福地在自己女性的身體裡,享受著體內的玄祕與美好。

  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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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秀淨名 2007-06-24 22:42:40

妳的文真是理性與感性兼具
深度與廣度如一呀
佩服
而且能把人的成長故事寫得這麼這麼好

版主回應
謝謝!

只是分享一個女性的生命成長,未竟的戀情情緒與怨懟,用一輩子的想思,終究會懂,愛是相信與祝福。
愛與恨不是一線之間,而是一念之轉。
2007-06-25 07:2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