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我相信你這一生會收到各種不同的禮物，而且從我們知道你正在媽媽肚子裡孕育的同時，你週遭的所有人都熱切地給予你關愛，以及用心包裝著禮物，準備送給你。

今天，姑姑想送你一首詩，那是泰戈爾在《吉檀迦利》詩集的一段。

　　當我第一次跨入此生時，我並不知曉。
　　是什麼力量將我釋放進入這無盡的神秘，猶如蓓蕾在午夜的林中綻開！
　　清晨我仰望光明的那一瞬間，我感到世上我不再是個陌生人。那無名無形的不可思議者以我母親的形象用雙臂擁抱我。
　　同樣如此，死亡這同樣不可名狀之物也以熟悉的面容向我顯露。因為我摯愛此生，我明白我也要一樣熱愛死。
　　媽媽把右乳拿開，嬰兒就啼哭出聲，但馬上發覺左乳也是他的撫慰。

　　很寧靜的一首詩，對不對？

　　泰戈爾將生與死，比喻為宇宙母親的兩只乳房，多麼智慧的領悟。我想，即將降生的你，或許才不久前脫離了另一具物體形象，那種只是跨了生命歷程一步的「不久之前」，於你，是更徹透的生死了知吧！

　　姑姑想跟你分享，我自己曾經是多麼一個頑固的小嬰兒，喝著宇宙母親的右乳，用盡吃奶的力吸吮著，怎麼也不肯放手，因為我不相信也找不到還有另一只乳房的存在，總以為「生」是我這輩子唯一的成就可能，我所想要的名利財富與快樂，似乎只能綁在「生」上面，於是面對死亡，是一種絕望的全然失去，我真的害怕極了。

　　正因這份對死亡的恐懼，讓我也耗散了活出自己的勇氣，所有原本充沛的生命能量，只是用在如何讓自己比較不會死，於是我盡力討好別人、酒肉朋友成群、努力讀書賺錢、拼命爭奪名利、堅定捍衛最大多數人奉行的社會價值…，這套樣板的生存策略，讓我可以暫時忘記死亡的恐懼，或甚至妄想可以戰勝死亡。

　　寶寶，其實你比我們更清楚，如此世俗的生存策略有多荒謬！凡有生必皆死，而死也必然是生的起點，只是我們太善忘，眼見為憑地以世間有為法來試圖抵擋一切生命的自然律動。

　　姑姑何其幸運地歷經一場生死，那是一種身心脫落的暢快，那種面臨死亡的強大恐懼與逃避，到真正與死神閃身之後的身心寧靜，我終於能真正體會泰戈爾所言，這樣的歷程不過是嬰孩換乳頭吸吮的一時啼哭罷了，當另一只乳頭再度塞入我嘴裡，我依然是安靜又滿足的溫香睡去。

　　死亡，讓我經歷一份生命玄妙的甜蜜，也更因此我能放開所有能量，生死無盡地全然活著。

　　宇宙大愛的兩只乳房，滋養著我的身心靈，讓我可以無所來去地在天地間知足著。

　　當所有愛你的人，歡天喜地等待你的降生，而我也是以同樣歡愉與喜悅，迎接我自己隨時的死亡，念頭之死、概念之死、身體之死，於是，我在生死互融的分秒裡，持續生生死死，換句話說，當下的每一刻，我都是快樂的。

　　其實，躺在母親肚子裡的你，不久之前才經歷那身心靈的死生，於是，你是最了然的智者。姑姑跟你絮語，也許是為了複習某種靈魂深處的鄉音。

《吉檀迦利》詩集中譯本，深幻王立翻譯，當代世界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