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寶日記6》不是像不像的問題

　　寶寶，我猜已經有許多人猜測台日混血的你，究竟會長得比較像誰呢？像你那卡娃伊又美麗的媽咪呢？還是跟那長得神似劉德華的酷帥爸爸呢？

　　姑姑也想跟你聊聊，這個你到底會像誰，或者不像誰的話題。不過我們聊的重點不是關於你的外表長相與體型，而是關於你的個性。

　　其實，姑姑一向認為個性是中立且絕對的，那是擁有者的獨特生命標記，也是伴隨他一生經歷生命歷程時的自我試煉，我們豈能以世俗好壞或像誰來討論呢？

　　不過，當你來到這個世界，很快地就會發現，成人們非常弔詭地耽溺製造概念的對立，好壞、對錯、善惡、貧富、是非、美醜…等等，並以此做為他們簡化外在現象與自我感受的方法。

　　你一定覺得非常有趣，為什麼我們不放開覺察與真知本性，去細微感受每一次因緣現起，並自我探索意義，而非得透過人為粗糙的概念來框架呢？

　　我想，這是一種相互取暖的集體行動，而烏合之眾是難以忍受個人覺知與真知灼見的，否則人類文明史上，不會有那麼多的先知與智者被處死，或者發生一次次人類相互屠殺浩劫。

　　概念之惡，影響的範圍不僅是生命秩序的崩解，與人性的墮落，更箝制了我們已難得人身來到世上的功課完成。從降生那一刻起，我們就被一股「概念化」的惡勢力所催逼，並試圖在我們真如本性上糊上一層又一層的僵化概念，就像打石膏般，每個人都動彈不得，其實不用等待死亡的到臨，每個人都成為一具活屍體。

　　我們是赤裸裸地來，竟然是這身概念死灰固化地離去，這難道是我們來到世間的所獲嗎？或者，我們只是增添了拖累與負荷？

　　寶寶，或許有天你會發現，你來到這世上的功課，也必然包括用無間的覺察，破除種種概念的型塑，也就是在每一個念頭升起與死去時，經歷巨大的身心脫落。

　　姑姑想跟你分享一則關於「像不像」的個人概念化經歷，相信即便是你的母親，也會擔心你個性會不會像那暴力性格的爺爺，而這也許就是世俗所稱的家族遺傳或共業。

　　曾經，你的奶奶最愛罵我的一句話就是：「你就像你爸爸，個性就跟他一模一樣，真是雜種！」至今，依然如此。

　　當你有天知道奶奶被爺爺性侵害懷孕而生下我，並且永無天日地承受非人暴力與精神凌虐時，你就會知道奶奶的這句話，包含了多少的恨意，這不見得說奶奶不愛姑姑，但是那愛裡卻隱含了更多無明的痛苦。

　　只是，姑姑已經能從被奶奶這句有如緊箍咒的懲罰，漸漸從深入體會奶奶與爺爺的無明痛苦裡，以自我覺知消弭所有被勾召的負面情緒，並且把這句話視為中性的言語。我知道那是世間加諸在我身上的另一種概念，就像一整天下來，人們可以對我貼上成千上萬相異甚至反悖的概念標籤一樣，我笑罵由人，因為這一切的概念都無自性。

　　成聖或成惡，真的跟家族遺傳與教養，有正相關嗎？

　　姑姑想多花時間跟你討論，因為你生長在這個家庭裡，也勢必與爸爸、伯伯或姑姑一樣，被自己所愛的人，甚至是閒雜人等，用來放大鏡檢視，並且隨意貼上「具有暴力傾向」的標籤。

　　這兩年來的內在功課，讓我勇於承認自己的確有暴力傾向，這不意謂我會傷害他人的身體，而是我非常狡詐地，以細微不可覺察的心識模式，傷害自己與他人的感覺。社會道德馴服了我，讓我不致傷害他人身體，但是道德更弔詭地教導我，該如何耍小手段侵犯自己與他人的心理與靈魂。

　　這樣的心理遊戲太多樣了，比如說讓自己與他人有界分感，並且刻意不與他人同在的疏離，本身就是一種暴力行為。而忽視自己的內在聲音，或壓抑自我感覺，同樣也是一種自我暴力。

　　是的，我的確是充滿暴力的！我甚至也不否認，我的生命基因裡，有著爺爺的暴力因子，以及他加諸在我身上種種的不正確對待，也實際型塑了我的行為模式。

　　但是，這些都是事實，不過卻也只是片面的事實。現在的我更在乎，認證自己的暴力傾向之後，我究竟有哪些生命功課可以幫助自己，讓生命能量得以反轉。

　　親人或閒雜人等的一句標籤：「你跟×××很像」，那概念的框架就像是緊箍咒或套在身心靈上的枷鎖，難道我一輩子就得成為無法成為自己的囚徒嗎？

　　於我，我毋寧將這粗糙概念，視為一份內在功課，因緣的現起是為了幫助自己穿越表象的遮蔽，提著覺知去穿越，並探索與尋找意義。

　　「像」的另一端不是「不像」，生命的功課是不在內、不在外、不在中間，同樣的自我的追尋，自然不必落入「像」與「不像」的對立假設。

　　過去，姑姑因為害怕奶奶隨時辱罵我「像」爺爺，會努力地符合道德標尺，讓自己「不像」爺爺，但三十年來的恐懼與自縛手腳，讓我喪失生命探索的能量，也無法成為自己。

　　如果我無法如實認證自己的暴力，我何能直入心性、自淨其意？
　　如果我無法接受自己所有的善與惡，我何能無畏地出乖露醜，讓矯飾的概念有曝光的機會？
　　如果我必須壓抑某部份的自己，我何以能走向全人的生命探索，並成為自己？

　　與其用念頭與道德行為來計較到底自己「像」或「不像」爺爺，其實我更願意用坦承無諱的認證自我暴力傾向，並在每一個起心動念的當下，檢視暴力存在的可能與成分，並以「我到底在恐懼什麼？」來讓自己的暴力現形。

　　貼標籤，只會讓人墮落地怠忽自己的生命功課，反而是認證自己，與無畏地進行內在功課，才是精進的行者。而我的確是分秒相續地以自我質疑暴力成分，並無畏開放地成為自己。

　　寶寶，你有天會發現人們貼標籤的暴力行為，不過緣由另一份恐懼，但你卻有選擇踏出這一個恐怖平衡的僵局。人們一句粗糙的「像」或「不像」爺爺，你大可微笑視之，並自心升起慈悲，祈願自己的內在功課與智慧開悟，都能迴向給天地諸有情。

　　姑姑與你，都是生命的旅者，跟你分享這則「像」或「不像」爺爺的生命功課，因為我們在自我朝聖路上會因家族的聯繫而相遇，就讓我們聊聊吧，因為此去經年，我們都已是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