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1995年我在心底哼唱著這首《愛得比較深》，從太平洋這端的慌亂，逃竄到彼岸的相思，沉重地，繼續跨越整個北美平原的孤寂，來到沒有你的大西洋。

　　你知道的，我的歌喉一向不好，從來沒能敢在你面前，獻聲。但我心裡的許多坑洞，仍悶聲地哼著，一如吹笛，在迎風面裡，希望傳進你忽悠的片刻意識裡。

　　《愛得比較深》這首歌並不好唱，因為爵士藍調的慵懶延展，常常試圖在情濃鬱結處，試著薄析一些透明的光亮，就像拿根老銀湯匙，在一杯芶芡過濃的湯裡攪拌，而那無辜的嗓音就是老銀湯匙，在滄桑的歲月光影晦暗裡，一副無謂地在尾音處，七轉八下地忽高忽低。

　　我沒法唱這樣的爵士藍調，當時的我，無法走出的心情還太線性，要不一路的拔尖，不然就是迭宕到底，怎堪如此迂闊、玄虛。我將自己奔忙在耽溺與離去的二元對立差距裡，讓我以慌亂代替沉思，行動掩蓋空虛。

　　爵士藍調是走過之後的了然心情，遠走之後，拉開一段距離去全景直視，曾經陰鬱的，是密緻森林裡的黑漆，而曾經熾熱的，就是那林間若隱若現的灰燼餘星。

　　我還不能。浴火的灼燙、林間的迷撞，我只能聲嘶力竭地喊，或者虛弱無力地昏迷。

　　陳淑樺唱了二十多年的情歌，約莫是直覺的線性，我們也在她的歌聲裡，　找到屬於自己的耽溺。

　　當時還未自己出唱片的陶吉吉，為陳淑樺這張多年後復出的新作品《愛得比較深》製作，以他個人獨特風格的R&B，企圖解放陳淑樺唱了二十多年的情歌時，一向採取的安全技巧，那是份四平八穩地延展，絕不取巧花俏，但也少了份生命沉澱後的另一種清晰。

　　陶吉吉是勇敢的，以出生之犢不畏虎，雖然是新手製作人，但面對歌壇的大姊大，選擇的竟然不是安全的保證票房策略，而是，聲音藝術的另一種表現可能。聽說，兩人合作並不是十分愉快，成功的陳規總是有嗆人的餘地。

　　儘管如此，陳淑樺還是到位地詮釋了這首爵士藍調情歌的某個心情流轉，以及驀然回首的了然。

　　《愛得比較深》這支MV是在舊金山灣拍攝，陳淑樺迎著太平洋的暖風，長髮輕飄飛揚。跟隨著那節奏，陳淑樺一襲現代日本紋彩的寬鬆開襟唐衫與牛仔褲，手執一只風箏遊走在暮色裡，那只風箏忽遠忽近，搭在尾音忽高忽低的轉折，收放的是一段絕決之前的，游移不定。

　　夜色降臨，歌曲唱到最後，「晚安我愛的人，也許你也在等，但願有一天你和我都能完成，所謂的緣分」陳淑樺望著遠方，席地坐在灣區的某個山丘上，畫面斜角四十五度，是天與地的切割，她身前的整個灣區，都點燃了萬家燈火的光亮，而身後則是一片靜謐的黑，草原上風動如昔，黑髮如瀑，繼續流洩在無聲裡。

　　少，這首《愛得比較深》就是伴著我，夜逃之後在異國的徬徨孤寂。

　　這麼多年，我常在心裡哼唱著，那彷彿已是我心跳的部份，嵌在轉身離去前的決心。

　　「總是要走過生命裡最深的痛，才能自由」我的心隱隱糾結、疼痛，走唱及此，我常自問，最深的痛已經到了嗎？我不確定，但至少我從未自由。

　　似乎你一次次善意的溫柔，帶給我的卻是無間探底的痛，每一次墜落、撞擊與粉身碎骨，都在我意識甦醒時，才知道這不過是無底深淵的某個佈滿尖銳岩石的平台，我已癱瘓、動彈不得，卻仍聚攏最後的氣若游絲，翻身、滾地，繼續往下一段深淵裡，絕望墜落而去。

　　希臘神話裡，薛西佛斯一次次推著石頭上山，卻又一次次在幾乎到達山頂時，石頭又落了下來，我猜，他嘲笑的應該是天神的徒勞無功。對於一個享受天神懲罰的人，那樣的懲罰已經變得毫無價值了。因為他在一次次執拗地推石頭上山時，已經在生命實踐中，徹底地反轉了苦難的意義。

　　那麼我呢？少，我在一次次痛苦的探底裡，是否找到了什麼意義？

　　一日再度想起你，心中一根針尖直直落地的悲戚。

　　似乎，你給我的痛，已經沉到某個深海青黑色的靜謐裡。大悲之後，早已失去了無謂的掙扎，我讓自己踏實地沉到深海底層的軟泥裡，遺忘了呼吸，讓最後一絲氣息化成水泡，騰空漸次浮起，宣示著徹底的止息。

　　同體大悲。我既在你內，而你也在我內，我們已經互即互入到彼此的生命裡。於是，相融的生命是無所謂痛的主體與受體。若有痛，應該是生而為人的無明之痛，以及厭離的掙扎。

　　我們與諸眾生有情，無不在娑婆幻象裡，痛苦煎逼、求出無期，然後在一次次示現的因緣裡，等待開悟的憶起，證入無量光的虛空裡。

　　你是如此，我亦然。那麼所謂的痛苦探底，難道不是我們彼此為了全對方與如眾生的自己，所示現的的因緣嗎？

　　既然如此，就算放手讓自己在無明幻象中粉身碎骨，一次次探底的痛苦，也算求仁得仁的遂其心志。安適於痛，卻不慣性或保護機制作用地逃跑，我才有那份止觀的氣定，將痛析透到最後，才發現世間之情可生，可死，可長，可滅，可歡愉，可悲淒，其實全無二致，殊途同歸地直指生命的實相，原來一念升起，才是天堂與地獄。

　　最深的痛，是一體如我們與眾生，大悲生起後的虛空契機。

　　我也許是自由了。我們已經走過千年流轉的苦、多生累劫的怨，憶念，我們苦已無悲、歡也無味，了然的是一切即一的究竟。無漏的領悟，我們已經是在天堂淨土了。

　　我依然在心底輕唱著《愛得比較深》，輕暖地以掌闔上你的眸，一如當年，你溫馴地像隻貓，我在你耳根的細毛邊噓聲地說：「晚安，我愛的人，有一天你我都能完成，所謂的緣分」，只是這個緣份不在你、不在我，也不在大千世界的任何一個人，而是我們彼此的成全，證入實相的究竟、止息。

　　不再見。

愛得比較深 - 陳淑樺
曲︰陶吉吉 詞︰丁曉雯 編︰陶吉吉

I LOVE YOU FOREVER　我從不否認
可是當愛已失去了信任
何不了了這緣份
我常常憑感覺　去愛一個人
但是我害怕到最後沒有了愛
只剩下恨

不想再為誰留一盞燈
不會再為誰緊閉心門
真心還在　天空還在
人可以活的簡單
不必問誰愛的比較深
傻得要誰來承認

無慾無求的心情
不會冷　不會心冷

也許再不會遇上另一個人
不會心冷

你明白了嗎　沒有永遠不謝的花
你明白了嗎　心願不必記在天上
你明白了嗎　自己就是自己的家
雖然現實令我沮喪　卻不失望

沒有一種寂寞不能忍
沒有一種愛值得賠上你的一生

I LOVE FOREVER 我從不否認
雖然還記得愛情會傷人
心中不會有恨
晚安我愛的人　也許你也在等
但願有一天你和我都能完成
所謂的緣分

http://www.youtube.com/watch?v=_HzcVpwadV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