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從繁忙公務中抽空，帶我們全家老小、遠道而來的德國朋友到靜安寺，只為了一家百貨公司地下室的日本壽司，大家呆坐在對面的靜安公園，看他得吃非常起勁，都有些意興闌珊。

　　從行前我打定這是探親之旅，當然，就不會有太多閱歷、見識的必然要求，反而能在從容之中，隨時發現觀察的趣味。

　　靜安寺這古意的寺廟旁，竟然圍繞著最摩登的建築、百貨商場與購物中心，如此後現代的拼貼，大概是上海的時、空跳接粧點。

　　在靜安寺的古意銅鈕木門前，我被一位女命相師拉扯著不放，硬要為我看相解運，就這麼一行人纏纏繞繞走到一個有趣的公共藝術前，是上百條牛仔褲僵硬後製之後，模擬人走動、奔騰的姿態，堆疊一氣，約莫有兩個人身的高度。襯著靜安寺銘黃的宗教氛圍，牛仔布的漸層藍顯得張狂、跳躍。

　　我自己心有所感地，「噗ㄘ」一聲笑了出來。

　　我身上這條牛仔褲真的緊得連拉鏈只能拉到3/4高就停住了，看見眼前藝術品，呈現硬化牛仔褲的動態線條，我訕笑著自己柔軟牛仔褲對我的捆綁。

　　半年內從45公斤胖到54公斤，我的瓜子臉不太能同步放大我的體重，所有的肥油都積聚在腰、腹、大腿與臀部，密謀著關於女人身材的叛變。

　　這次去上海，我只待了兩條褲子，一條鬆垮運動褲在飛機上穿，另一條牛仔褲從衣櫃挖出來就直接塞進皮箱，這是我一貫遠行的輕便。

　　誰知出道城裡吃晚餐的前五分鐘，準備穿牛仔褲時發現，老天！才穿到大腿部位就卡住了，完全毫無拉上來的空間。我自欺地想，「會不會牛仔褲縮水了？還是太久沒穿，牛仔布也會乾澀？」當然手中硬拉的力氣，推擠著全身所有的汗水。

　　外子走了過來，「Barbara, 你該減肥了！我不是教你節食，但至少你得把運動當作一種生活習慣呀！」

　　我當他是老闆說教，一心只想趕緊套上牛仔褲。

　　「你沒帶別件褲子嗎？」外子老在我出糗的當頭，像教練一樣地指示。

　　是的，我就是只帶兩條長褲，什麼都沒有了！

　　聽到他在門口穿鞋的聲音，以及孩子的奔跑笑鬧聲，我很賭氣地硬是做了縮骨功、憋氣，把拉鍊扯到3/4高度，然後寬鬆襯衫一蓋，舉步維艱地走到門前，無法蹲身穿鞋，只有腳趾頭亂竄、硬套。外子嘆氣連連，八年的相處，對於我的邋遢、隨性，他已經有氣而無力了！

　　在上海那幾天，我終於體會什麼叫做被人扯後腿，我是從大腿處就開始被牛仔褲綑綁、拉扯，苦呀！

　　臨行前，我跟外子開了玩笑，「牛仔褲是女人最誠實的朋友！」我堆滿自嘲的尷尬笑意說著，心裡滿是抱怨身邊的女性朋友，大家只會說那句「你又不胖呀！」，如此蜜糖似的溫言軟語，讓我得意忘形地在美食前肆無忌憚，也造成我牛仔褲穿不下的困境。

　　「女人對自己不誠實時，當然只剩牛仔褲會說實話了！」外子意有所指地說著。

　　我腦筋跳接到靜安寺前的牛仔褲公共藝術。

　　誠實。虛偽。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