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晨，又是追趕跑跳碰地拉開序幕，於是，人的脾氣就像搖晃過久的易開罐，鋁環一拉，所有醞釀好的怒氣，全噴發得讓人手足無措，即便湊嘴過去猛喝，甚或手忙腳亂找杯子倒，但那滾珠似的氣泡，依然大手牽小手地流涎在罐身、地上，這又成了另一個讓人生氣的禍源…

　　慢條斯里的Rebecca在出發前五分鐘，依然沒把明日葉精力湯喝完，可是藍色的POLO衫與白色短褲，卻是點點綠意，像初春剛冒的小嫩芽。只是，我腦筋拉開怒氣易開罐的拉環，耳膜聽到「啵」的一個聲響，「老天呀！這葉綠素的污漬最難洗了！待會我又要搓洗多久呀？」這是那氣泡上的七竅生煙！

　　稍稍責備了她一下，要她趕緊把所有衣服再換另一套，因為接下來我們接著得用全部的精力，與時間賽跑衝到巷口去趕校車。

　　Rebecca心細，感覺到我的悶燒鍋怒氣，突然也不若往日的吱吱喳喳與我談心，有點沉默地上了校車。

　　還是佇停在巷口，跟她閃逝的車窗揮揮手。她的粉嫩小臉先是有種不確定，布過，極快速地，笑開了。

　　走回家裡，我的心有些懊悔，「幹嘛為了一些小污漬，加添藍色星期一更晦澀的顏料呢？」

　　突然想起，Rebecca才一歲半時，我們住在德國Erlangen，那時她最愛吃蕃茄義大利麵了，總是十爪功地猛抓起沾有橘色醬汁的麵條，一股腦兒地通通塞在小嘴巴裡。只是感覺統合還在發展的她，多半的麵條都分享給地板、餐桌、嬰兒餐椅、圍兜兜與小褲褲，以小嘴巴為中心的直徑十公分範圍內，全變成蕃茄橘色，遠看就像一隻餓壞了的小棕熊，臉上全抹花了食物…

　　當時，媽媽的眼睛總有個柔焦鏡，把關於現實麻煩的小細節通通矇矓、濾過，呈現在心上的都是如夢似幻的幸福光景，如一張張畫面好、燈光美、氣氛佳的沙龍照。

　　我拿相機拍她的飢餓小熊模樣，不知不覺殺了三捲底片，誰知，她當最佳女主角起了勁，竟開始人來瘋地賣力演出，染色的十爪往自己的頭髮、臉頰、衣服全抹畫了起來，而我竟也開心地卡嚓猛拍照，完全不顧待會該如何收拾殘局。

　　她吃吃喝喝、拍手笑鬧地終於累倒在義大利麵盤上，我隔著照相機景窗，瞬間拍下她「咚」一聲地小熊睡著的畫面，卻沒能及時將她抱起，於是她的右臉頰與髮際又是一記大挑染！

　　至今，已經不記得當時如何清理善後了，或許那些難洗的污漬，大概從沒被處理乾淨吧！但，五年後的我的回憶，卻是僅存美好的繽紛。

　　對照今晨如嫩芽的污漬，我的反應的確是失當了。

　　我想，是父母自己決定關於孩子的回憶的品質吧！慈愛與憤怒，只是一念之轉的界線，但在心上的浮水印痕，卻是天堂與地獄的差別。

　　污漬。像是心理學上的潛意識解讀。心中有魔鬼，於是我們看見驚悚影像；心中有天使，於是我們眼見雪白的羽翼。

　　心眼。顯影。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