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讓我想起的男人竟然是黃磊，而不是范柳原。只是因為十年前的一支「邊走邊唱」MV。

　　黃磊，一個難以被港、台娛樂圈單面向度定型為演員的人。

　　十年前在媒體工作時，忝為收視分析的專業人員，被幾個製作人問起，竟徇私地推薦起黃磊，大夥直楞楞地望著我：「誰是黃磊？」我心想：「媽的，目稠糊到蚌仔肉，眼裡竟看見空心的奶油小生！」悻悻然地解釋半天，大概就不了了之，也好，少鐵屑銅臭地煩擾他。

　　果然，台灣阿姑周遊重金遊說黃磊演出不倫不纇的武俠劇，卻踢到鐵板之後，大家算是見識到另一種演員的質地。

　　演員，是份性感的職業，但這種性感絕不是賣弄色相的人肉市場，或者溫聲軟語的矯情討好與口舌搬弄，甚或如盤絲洞般地誹聞牽扯。

　　演員這份職業之所以性感，在於本身的生命底蘊，非得是透過人生經驗、直視透析、大量閱讀、無邊漫走與寂然獨處，敢在生命最痛之處跌宕、停留、感受…，那靈魂才能像只飽實的海綿，遍佈的孔隙都是一道情緒的出口，由外看似無物，但只需一個指尖的推惹，所有的思潮愁緒都要出水似地泛溢。

　　演員的每一刻入戲，都要惹弄觀看者的放鬆、倚靠，就在海綿的看似柔軟無物裡，卻是要將人翻天蓋地包餡起來，再擠壓出水來弄波，就是要讓觀眾在亦載亦沉的情緒流裡，那每一個膚觸、感官體會那生、死的邊緣經驗。

　　誰不是死於昨日的種種？

　　而黃磊，就是含藏了這樣的性感。

　　有人說一個好演員是看他的眼神流轉，但我卻以為單只一個情緒出口，稍嫌薄弱、窒溺，甚至都太孤注一擲了，有時用力到都變成鬥雞眼了，有誰喜歡看一齣戲裡，一群鬥雞眼走來晃去的？

　　演員是個放光體，是份流動、輻射的光線氛圍，毛孔、毫毛、觸鬚都是情感的出口，是個不增不減、能曲易折的百變能量，無時不刻湧現生命的精采。

　　觀看黃磊演戲，不僅僅是眼神的收放，他總是有著與眾不同的踟躕，最愛他意念死去、升起的細微不可覺察片刻之間，有那麼千分之一秒的放空，給觀眾也給自己一份情緒迴旋的空間，就像感情走到了困頓的死巷裡，看似路無可路、退無可退，實則不然，仰頭發呆片刻，這才發現自己方才驢打滾兒，空茫裡才是無限生機。

　　我猜，科班出身的他，最懂表演的虛實。

　　最近閱讀關於他的一篇專訪，他提到演出「夜半歌聲」之後，終歸寂靜地完成學業，是因為老師課堂的一句話：「成長就是一個抵制誘惑的過程」我笑了，這才明白一個非典型港台演員模式的人，如何能在聲色之間從容，原來是需要一份信仰與支撐的。

　　一個生命，需要的是份厚度與自持，但這偏偏與過於喧囂的世俗激躁相違。於是，藉由靜默、冥想、讀書、寫作、放空遊走的寂然獨處，才能成就這番不可眼見的生命伏流。

　　抵制，非得有一份自持的力量。

　　誘惑，來自四面八方如驟雨過後的土石流。名、利、地位、驕矜、自以為是、取巧、譁眾取寵…總在「我」之後細胞突變、分裂增生。

　　一路行來，黃磊持續地自持相搏。

　　看戲，不僅為了情緒的出口，更是照見另一番生命的放光。

　　看見，黃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