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4-18 10:30:50京都子

用孩子懂得的語言處罰他

四歲的Isabella最愛玩水了,好幾次她會把洗臉盆蓄滿,然後兩個胖手臂泡在水裡假裝游泳,但我還是告誡她,只可以用這盆水,不准繼續打開水龍頭無止盡地浪費水了,她似乎懂了也點頭同意。只是某日又在洗手台上玩水了,而且水龍頭嘩啦啦地開著,並把小手像蠕動毛毛蟲般地鑽進漱口杯裡去,整個浴室溼答答地像個傳統菜市場,我實在是氣壞了,衝動地那起她的小手,用力地打了她手心,不過打在我手上也是挺疼的,然後又是一陣教條式的訓斥,「告訴你多少次了!不准浪費水,不准把浴室弄得溼答答,不准把衣服弄得像濕毛巾,不准玩漱口杯…」,我不知道了無新意地重複幾十次不准,之後,看她哇的一聲大哭,我雖然有些不捨,但還真不知在氣急敗壞的當下,自己還能想出什麼好辦法。

  一旁的姐姐看我怒氣沖沖地回到書房,開始安慰著哭哭啼啼的妹妹,我拎著耳朵仔細聽,看究竟姐妹倆到底如何竊竊私語地講我這個壞巫婆媽媽的壞話。

  「妹妹,你都不尊重媽媽耶,上次你答應她不要浪費水,也不可以把浴室弄得溼答答,結果你都沒守信用,害得媽媽好生氣」姐姐才說完,妹妹又哇地一聲,委屈地大哭了起來。「每次媽媽不守信用地沒念故事書,或是沒讓我們看DVD時,我們都會很生氣,對不對?所以啦!媽媽現在的生氣就跟我們是一模一樣耶!好氣好氣喔!真是要爆炸了」這時一陣沉默,我猜妹妹正點頭如搗蒜。這時我有點佩服姐姐的耐心與同理心的引導,其實我更清楚站在火線上的人,總是一把無名火地熾烈燃燒,如果再加上一點權力的小特權,那簡直就演變成不同程度的暴力事件。有時,在火線上的Rebecca也會伸手打妹妹,讓一旁的我又開始扮演同理心引導的角色,唉!這的確讓我見識到,一個人毫無頭緒的情緒,的確會摧毀一個人的修行!

  姐妹倆走進我的房間,一旁的姐姐握著妹妹的手,示意要她跟我道歉,妹妹則是未語淚先流地大哭起來,不過我還是讓她有機會把「對不起!」說完,一陣擁抱之後,大約有結案的跡象。只不過姐姐才打發妹妹去畫圖,她就留在我房間希望與我談談,嗯!我猜她要說什麼了,因為Rebecca有個很有趣的特質,就是追求公平與正義,所以在衝突之後,她都會試著把所有關係人的權力關係釐清。

  「媽咪,你以後可不可以用Isabella可以聽得懂的話來教她?」她的大眼睛幫腔地像隻小老虎,「你知道嗎?打人不是一種語言,沒有人會聽懂這種話的,只有壞人不會溝通,所以才會打人!」她邊說還邊漲紅著小臉,這下換我有點羞愧了,「你打妹妹的時候,她根本就哭得讓耳朵都聽不到聲音,這樣哪講那麼一大堆,她怎麼能聽得見?她怎麼會懂哩?」她的頭微微地上下點著,似乎頗為贊同自己的說法,「所以呀!請你找一種小孩聽得懂的話來教他們,而不是用簡單地打一下,這樣小孩還是永遠都不會懂你在說什麼,當然就會一直犯錯惹你生氣了呀!」這下換我認真地睜大了眼睛,倒出滿滿的歉意與懺悔,另外我還用力點點頭,承認自己的情緒是有點失控。

  之後,Rebecca要我去跟妹妹說對不起,因為我自己的壞脾氣,還有打小孩的不好行為,好吧!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走到妹妹的房間,抱抱她並在她耳邊說「對不起!媽媽不該隨便打小孩的」她的小麵包頭用力點點,接受了我的道歉,不過我也開始嘗試用孩子聽得懂得語言,慢慢告訴她為何我不接受她一次次玩水的行為,並且訂出合理的玩水公約,合理地讓雙方都有自由玩樂卻不打擾彼此的空間。只不過這一溝通又花了我一小時的時間,我在心裡想,教育孩子真是一件耗時費心的手工業,不僅要調伏自己的心性,還得洞察自己的慣性,簡直像踩鋼索馬虎不得。

  正當搖頭地盤算未來漫長時間的親職馬拉松長跑,但繼之一想,過去父母種種加諸在自己身上的速食養成法,身體與言語暴力、道德訓誡與規範似乎都在我的內心鑿下大小不等的坑洞,而我的守法行為也僅僅是表象的震懾於權威,所謂君子慎獨,當我一個人或是在內心私密的內心,根本沒有內化一些社會生存的必要自制準則,我只是在等待,等待自己取得權力的那一天,因為自小的教育,讓我知道這個社會是仙拼仙的,誰犯法沒有關係,重要的是就是後台夠不夠硬,這是我從暴力與威權教育所學得的小伎倆,成年之後,我用學歷與智識結交權貴,走後門攀關係,被酬庸到一定的權力,儼然變成掌權者的錦衣衛,狐假虎威地滿足權力帶來的虛榮感,也撫平自己當年被暴力傾軋的憤恨,這就是暴力速成法所鍛鍊出來的孩子,我們只是在玩暴力遊戲的大風吹,施暴者與受暴者輪流玩,誰坐上施暴者的寶座,誰就有權置對方於死地。這不就是家長與社會用最粗糙、快速的暴力所教育出來的孩子嗎?

  身體與口語的暴力可見,如今也在女權主義與人本教育的疾乎下,成為社會上可被討論的公共議題,但是不假思索的道德,以及強加在孩子與其他人身上的道德規範,也算是一種暴力嗎?讓我們先不泛道德地將自己武裝,深吸進一口氣思考一下,讓我們回想一下自己從小到大,加諸在我們身上的數千萬次道德口號。

  我從小的經歷是身體、情緒與口語暴力,外加失控的大人們,還可以自火線抽身,義正嚴辭地以道德來強壓我們。明明是弟弟吃玩糖果還來搶我的,可是媽媽卻說要「友愛」兄弟;爸爸明明剛剛才情緒失控地打完媽媽與我們,我們只不過說了句長大後要把她送到警察局的小氣話,臉上腫得像發粿的媽媽竟然板起臉孔說:「做人家細小的,一定要『孝順』,不然會給雷劈死!」,明明舅舅向我們家借錢不還,害我爸抓狂痛打我媽出氣,我只不過打電話請舅舅趕緊加減湊一點,讓我那只會打死某子的老爸消消氣,誰知我那從來只知哭泣的母親,竟還反過來怒罵我目無尊長,不知道「恭敬」長輩…,有太多反諷的事例,每次在事件發生的當下,小孩危顫的心思面臨這樣人性的拉扯與撕裂,早已傷痕累累了,而不假思索與似是而非的道德總像那一大把粗鹽,硬是塗抹在我的傷口上,害我痛得哇哇大叫,眼淚與鼻涕齊飛。

  不僅如此,當權者編輯的「社會與倫理」、「公民與道德」,硬是要我們無條件的背誦與考試,錯一個字也不行,因為當權者用評鑑、考核的暴力來逼使我們,有如被奴役的獸,默默承受這一切以道德為名的不公不義。有趣的是我的「公民與道德」還是由某位擅長關說、賄賂的市議員來執教,不知道教到「誠信」這章節時,她會不會心虛地被自己的口水噎到,還是羞愧自慚地打噴嚏?不過看他泰然若定,終於領會所謂道德,不過是卡爾‧馬克斯口中,擁有權力者加諸在其他人身上的暴力,他們可以疾聲力呼,但罪不責己,因為那只是用來愚民的最佳手段,以及操控不加思索的絕大多數人的好工具。

  所以不假思索的道德,算不算某個群聚的私刑?是否是暴力?這樣的答案呼之欲出,只是當權者不會允許眾人討論這個議題的,因為他就少了可以控制他眼中洪水猛獸的皮鞭與槍支了,如果每個人都願意從生命的質地去出發,從個體差異向的角度去探索,那麼就沒有誰該給誰安上道德的帽子,倘若我們可以從尊重生命出發,了解人我之間的共通性,那麼就不可能有違犯道德的罪名與處罰。

  我不是反道德,但也不是反反道德,我只是希望從解構的角度來思考,一個被權力關係所建構的泛道德社會,我們是一切如所是的存在,為何要訂出所謂的道德規範,來將我們認定的非道德,予以定罪與邊緣化,究竟誰有這樣無限上綱的權力?生物鏈弱肉強食的生態層級,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是否適用於道德的科層體性?上帝管掌權者,掌權者管既得利益者,既得利益者管父母,父母管子女,子女管他們的布娃娃與玩偶,說穿了這就是場誰有權誰就有能力要別人遵守道德的權力遊戲,可是別忘了,就連基督教最高主宰的上帝,都不許人拿石頭丟那個人人唾棄的妓女,為什麼呢?祂說:「你們可不可以安靜地一個人想想,誰真的從未犯錯?若真是如此,那麼才可以拿起石頭」這裡演繹的就是一種道德私密化的過程,道德從來都是自我質疑與獨自反省的工夫,也就是孔子所言「君子慎獨」,更是佛陀所開示的「無緣大慈,同體大悲」,佛陀的悲心無不放在思索苦集滅道之後,能夠與有情眾生達到一個無二元分裂的生命共同體,於此,所有的造作與界線就完全消融與虛空之中。

  身為父母,我們不僅應該把身體與言語暴力的行為,進行自我深度省思,用孩子聽得懂得語言去引導他,更重要的是,對於我們自己泛道德暴力行為,並將孩子陷入道德困境的不義,我們也必須戒慎恐懼,因為泛道德的暴力,至今仍是未被認可的禁忌議題,泛道德隱身在社會恐怖平衡秩序的假象,以及工具性地成為和諧社會的鎮暴警察,於此,我們不得不去洞察自身以道德為名,在比我們權力更少的族群(例如自己的孩子),行諸的暴力之實。

  人類社會的存在,必然得透過個體的自制以求得共生,但這可以是自發私密的道德思索,更是內化的行為準則,其餘,都將是權力者以暴制暴的極端速成之法,何來道德?
*************後記
「妹妹,你都不尊重媽媽耶,上次你答應她不要浪費水,也不可以把浴室弄得溼答答,結果你都沒守信用,害得媽媽好生氣」

節錄這段話 其實非常有趣
有位網友批評我大女兒複製我的極權思想
進行貶低小女兒的形象
並且認為這與上一代的言語暴力罵人笨像豬一樣
我想 或許是我的陳述不夠清晰
這是我要承擔的責任

我的重點不在我將玩水行為污名化
因為我和他們曾經約定過
要玩水可以
但只能用蓄滿洗手檯的水量
就要馬上關掉
否則就是浪費的行為
這也是我們三人通過無異議的
因為小孩玩到水 媽媽也省到水
三人都學習省水的習慣

所以大女兒才會告訴妹妹
她破壞了我們的約定
所以不守信用
也沒尊重到當初提議的我
因為我們也在學習
如果有意見可以開放討論
但一旦大家約定好
就不准沒有理由地違反約定

這裡的訊息連結是
我們曾討論過浪費水的行為
而三人也同意遵守一盆手遊戲的約定
畢竟是三方互利的行為
所以在無異議之下
我們就必須遵守三人所討論出來的結果
於是在這大女兒對小女兒的說理裡面
論及的就是我們三人曾共同討論的約定
而不是玩水的這個單純行為而已

所以也在訊息解讀時
可以試著看見這個部份的推演
我從來沒有限制小孩不可以玩水
但這必須在有條件的情況下(一盆水而而不是讓水龍頭一直流也不應該把地板弄得溼答答以致有滑倒的危險)
我想這是生活安全的教育
甚為父母將生活經驗傳承讓小孩安全長大
也是教育的一部份
延伸同一位網友的憤慨質疑
他認為我這篇文章只是用文明語言去詆毀孩子的人格 
於世界不應該也沒資格在網路上探討
上一代對我們教養的傷害
以下是我的回覆
或許有朋友也有這樣的想法
或許可以分享一下
*********
請不要用我去批評上一代的嚴重字眼
生命是無可回復
去省思 不是要去責怪任何一個人
因為每個人都有他的生命困境
以及在那個時空所產生的必要之惡與善
我想 我不那麼堅決獨斷地要孩子服從
正因為 或許此克或日後都會有更好的想法與反省

其實去批評與責怪
無法幫助自己走出生命困境
試著用無緣大慈 同體大悲的心情
所有的曾經的苦難
都會找出真正的意義
而順緣菩薩與逆緣菩薩也會示現
根本就沒有所謂受害者與加害者的對立
有的只是生命共通的悲心
我想我也是這樣看待你與你所給予的意見

在網路上為文 僅是生命歷程的分享
是柔軟的
並非你所言的大聲疾呼
有時寧靜的省思會讓我們看見其實眾生都是一樣的
好嗎?
感恩你!
************
我不認為自己為文是全然地攻訐上一代
這樣情緒化的語言已經無法對我們的生命有任何的好處了
真的 沒有一個人擁有全然的對與錯
或者先知先覺的純粹
我們都是在每日覺知當中
不斷去敞開與省思
我們都在分享自己的善與惡
或者連善惡都沒有界線
一切都是我們的生命故事
我希望自己為文的態度是如此
當然也相信大家都有理解的善意
這個社會已經太吵雜了
全有與全無的拉扯
當我反對妳 我就要你完全消音
當你被我抓到小辮子 你就得立刻蒸發
這太絕對了
也無異於社會良善的發酵
我想 我們的孩子需要一個全然開放的空間
盡己地抒發意見
也聆聽別人的聲音
這裡沒有絕對堅持更無堅硬的立場
有的僅僅是願意分享與了解的善意
沒有對錯二元在裡面
只有無止盡的思索
如此而已

關於我的為文或許在你解讀有些撞擊
我想也沒有誰的對錯
只是訊息編製與解讀的不同角度
同樣 無意冒犯任何人的情緒
但當然還是有自己想傳達的聲音
它可以併行存在
也許能再精益求精
培養慈悲心是我一直努力的
從未足夠 也沒有終點 只是精進的努力

至於我對女兒的點滴紀錄
則是一個母親怕記憶消褪的一點輔助
如果她能讀出一些母親癡傻的愛
或許我會覺得欣慰
若是他未來有不同的看法與解讀
我同樣樂於傾聽
因為感情是流動而增生的
為文亦然

現在我寫完也是會與他分享
見{電腦上有我的名字耶}一文
她的要求讓我把心情提早與他分享
我不知道好不好 她或許是個嘗試
她喜歡聽 有種被愛的喜悅與被關注的滿足在臉上

或許 我們對孩子的愛有不同的表達
但我相信 都是孩子的幸福
期盼我們每日都在敞開的覺知中
與孩子同在

好嗎?
看看孩子的笑有千萬種
就知道父母的愛更是多姿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