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膏躺在牙刷上的幸福

晚上有訪客，待客人回去後，面對的是滿坑谷的油膩碗盤，我猜沒做過家庭主婦的人，大概沒法體會做菜煮飯最痛苦的莫過於此。我邊嘆氣邊搓洗碗盤，還得一面克制想要將所有碗盤通通打破的衝動…

　　該刷完牙上床睡覺的Rebecca在廚房門外探頭探腦的，我剛好氣不打著一處來，正好要找個出口宣洩，我才拉下臉來蓄勢待發所有的怒氣，誰知她小貓似地叫了幾聲，因為喵嗚微弱，反差著我體內如油鍋沸騰的嗶啵聲響，我的好奇還是延遲了我即將翻倒油鍋的壞脾氣，我悶出一聲自鼻子的探詢，示意要她再大聲說一遍，Rebecca怯生生地望著我，眼睛、小鼻子卻像是偷偷告訴我一個秘密的小女生神情，「媽咪，我幫你的牙刷擠上牙膏了，因為我看你洗碗洗得好辛苦喔，等一下大概都沒力氣擠牙膏了」她邊說還邊伸出雙手，作勢費力氣擠牙膏的虛脫模樣，讓我看了覺得好氣又好笑，心裡起了個疑問的小泡泡，真的有那麼嚴重嗎？不過是牙膏軟趴趴的鋁管罷了！她的眼睛一定沒接到我掃興的懷疑，繼續努力地說明她的偉大工程，「待會你洗完澡快昏倒時，只要輕鬆拿起電動牙刷，輕輕按一下開關，洗完之後，就可以趕快昏倒在床上了！」她很得意地教我一套完全昏倒手冊，連步驟、動線都已經規劃好了，真是一隻貓在鋼琴上昏倒了！

　　說實在的，一時之間看著她的粉嫩小臉，眼裡滿滿是對我的疼惜，而我能回饋的僅僅是一聲不太自然的謝謝，她清脆地回了一聲不客氣，然後蹦蹦跳跳地回到她的房裡，我那雙手還浸在鍋碗瓢盆的清潔劑泡泡裡，心裡想著的卻是那牙膏躺在牙刷上的幸福裡，於是，眼前彷彿沒毫無終結的洗碗工作，似乎沒那麼折磨了，因為我知道在浴室裡等待我的是下一站幸福，而此刻我該做的就是雀躍期待幸福的來臨，就像每個孩子所期待的遠足旅行，有趣的是，我心裡開始哼唱著不知名的歌曲，雖然眼前的工作與上一刻的厭倦是同樣的事情，只是，被寵愛的人是看不見磨難的，因為他們的心情是八萬呎高空的恣意飛行，那地面上黃滾滾的沙塵暴是無關緊要的問題！

　　開啟碗盤烘乾機、關上廚房的門，我知道自己得偷偷在腳上綁上千斤頂，以免自己是飛簷走壁的快速進行，從廚房到浴室的走道得經過孩子的房門，我總得拿出母親的胖胖沉重步伐，豈能讓他們聽見我的雀躍不已！我數著呼吸、惦念著腳步，就像結婚進行曲的緩慢進行，但我心中實在迫不及待地想要銜接那牙膏躺在牙刷的幸福裡。果然，一踩進浴室，我迅雷不及掩耳地關上門，看見那電動牙刷上躺著一坨慵懶的牙膏，讓我差點幸福地竊笑不已，我本是忍閉著嘴巴，讓肚子笑得波浪滾滾，總覺得太幸福還是別讓人生嫉，躲起來暗爽比較永保安康實際，但是一不留神我自己給笑岔了氣，笑中帶淚地不知是給感動了，或者只是喘不過氣的生理反應。

　　我把牙膏躺在牙刷上的幸福，放進我的嘴巴裡，讓電動轉速催化著牙膏細泡的滲透滿溢，望著浴室裡氤漫霧氣後的柔焦鏡子，裡頭有個笑著痴傻的幸福母親，那滿嘴的牙膏泡泡圍簇在嘴巴周圍，乍看以為我自己是笑裂開了嘴，怎麼一個大大的香蕉船笑容幾乎佔了面容的二分之一，定睛一瞧，才發現這面鏡子可是魔鏡，只不過它只會告訴我誰是全天下最幸福的母親，「是你是你，就是你」模境對著我的傻笑輕聲呵氣，要我知道全天下最幸福的母親就是我自己！

　　那一夜我按表操課地昏倒在床上，心裡頭想著：「我給孩子的似乎都是自以為是的幸福，什麼時候自己也能發揮愛的創意，如同牙膏躺在牙刷上的幸福，讓那份愛在孩子心中服貼地像灑了曾幸福的金沙，也許他們有天會在某個反光如鏡的表面裡，瞥見那面無所不在的幸福魔鏡，對他們的幸福笑容輕聲呼喚：『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就是你！』」

　　我睡著了，在甜甜夢鄉裡，發現自己竟發懶地變成躺在牙刷上的那坨牙膏，骨頭酥軟地化在薄荷香氣的甜蜜裡…

P.S.又想了一整晚
我們給孩子的幸福多半是約定俗成的
供吃供睡供讀書
還有供給滿滿的未來期望
我們可曾在當下自己尋找一個最適合自己孩子的幸福呢?
或許他只要
一個滿滿擁抱
一句真誠讚美
一聲輕聲問後
一記淺淺的吻
一瞥秘密眨眼

或許這就是他們當下此刻所要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