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03-30 10:26:43京都子

誰牽誰的手?

誰牽誰的手?

  每天清晨6:50,美好一天又開始的歡欣,讓我自心口笑開來地牽著Rebecca的小手去巷口等校車,在斜坡的反方向上,我們總會遇見一對父子,那兒子是50多歲年紀的中年人,而老爸爸快80歲了吧,行動有些遲緩,似乎是中風過目前正在復健當中。有時從老遠處就瞧他們走了過來,那兒子的大手心朝天向上,讓老爸爸不自主顫抖的手,如一只風乾福橘皮地晾掛著,雖然旁觀者未能湊身近看,但是始終能感覺那手心之間,那份厚沉力道的託付與承受。有時老父親吃力地想說些什麼,那兒子還得讓頸椎承受壓力地低垂著頭,仔細地像是在地板上撿玻璃碎片般,聆聽著父親微弱、殘碎的聲音,然後再費神地拼湊成可被理解的字句。

  擦身而過時,他們總會對我們兩個點頭微笑,那是份沒有壓力的人際溫暖,你相信嗎?即便沒有精密光學儀器的度量衡,我們彼此是可以感受到對方目光聚焦的溫熱,與意念思索的重量,我猜,這位老爸爸看著我與女兒的牽手,或許讓這對父子憶起50年前,父親的愛也曾如此溫厚地包覆著兒子那隻稚嫩的小手,於今凝視,手上執持的卻是一份富涵時間厚度的愛,他們在我們身上憶見的暖,接續著此在的手的溫熱,愛,未曾稀釋散去,只是伏流。

  陌生的父子與母女間的善意流動片刻,我的心裡浮現一個問號?究竟是誰牽誰的手?常常,自己與孩子牽手自在漫步,或者匆忙地趕赴著課程與約會,甚至在人群擁擠的慌亂中,焦慮又恐嚇地緊捏著孩子柔軟的手,我的手總是自認老大似地,一把抓起眼前的青澀小手,我的老大手決定方向的所在、速度的急徐,甚至是自以為是地拍胸脯,驕傲地透過指尖豪氣地說:「聽我的!有事包在我身上!」我的手何嘗舒張毫孔,去貼近聆聽孩子手的聲音,或許它抗議地說:「你捏痛我了!我知道該如何走!」,也許它呵護地說:「媽媽!別怕!我們手牽手一起走!」,更或者它堅強地如風中小草:「媽媽,放鬆休息一下吧!讓大風為你揉揉背,不要繼續逞強抗拒了!」女兒的指間與掌心,的確是怯生生地低吟著,就像一隻剛孵出的小畫眉鳥,輕聲呢喃地準備著。只是握著她的指間的我的手,從沒打開耳朵與知覺,總是讓慣性的衝力變成一股低氣壓,滯溺著訊息傳達的可能。

  究竟是誰牽誰的手?或許時間的先來後到,制約了我的思考,我先存在於世,自然是由我牽引著她上路,然而,此刻之前的無始,那恆河沙數的無限時間裡,誰可以分得清前後?那還有意義嗎?看著這對父子,似乎預告著自己不久的未來,眼界的時間似乎線性流逝,但是心裡的那只時鐘,則是繞著圓圈週而復始,今時我在前,明日女兒牽引於後的我,在無數世的輪迴裡,我們是彼此牽著手,前前後後地等待著,而心的相應總是相念相繫,沒有時、空間隙地合一著。

  看著這對父子的幸福,那份暈染似的綠光,推開了黏附在我意識中頑強如口香糖的「我」與「我在」,只感到「一切如是」的整體感。那愛是究竟,是全面,也是本性真如。那也是這對父子與我們母女共振的品質。

  按照印度瑜珈學派的說法,人的身體有七個層次,由外而內、粗糙至精微可以分為:肉體、以太體、星光體、心智體、靈性體、宇宙體與涅盤體,讓我們用不同的質地去感知宇宙間的訊息。與這對父子迎面而過,我們其實是早在遠處就注視著彼此與親人交握的手,無限地敞開自己,讓無限蔓延開的愛的綠光交融著,一場如北極極光的炫目盛宴,那其實是在第六層宇宙體的接觸,就像法國數理兼哲學家巴斯卡曾在「沉思錄」提到:「一切是一,每一個都在另一個之中」,我們從聆聽到全然融入,讓自己變成了聆聽,於是,愛交融了一切的藩籬與頭腦的思考,一切如是。

  我低頭調皮地問Rebecca,究竟是誰牽誰的手,她會心地笑著,我是花了自己都無法計算的時間去懂得,但眼前的孩子卻在靈慧的眨眼之間,了了分明。我吸吐一記幽長的氣息,讓手的觸覺去聆聽,去懂得。

  送她上車,車子U turn之後的對街,那個車窗有著我孩子美麗的容顏,我今天揮揮手,又在自己頭上比劃著兔子的耳朵裝可愛,孩子笑了,因為媽媽的那雙手,變成了那只敞開傾聽的兔子的長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