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媽媽

今天閱讀「國語日報」電子報，有一篇主編所寫的文章，提到台灣當今有許多菲傭抱大、餵大的孩子，這些孩子的母親可能穿著名牌一身，自顧優雅地享用午餐，卻毫不理會身邊的菲傭究竟餵孩子吃些什麼，她根本質疑親情是自然發生這件事，並認為親情是需要透過愛與互動才有可能完成的。

　　這讓我想起十年前一個悲傷的故事，同樣是一個陌生的媽媽，乙及等待被愛的孩子。結婚以前我在國內一家知名財經雜誌上班，編輯部同仁幾乎是日夜顛倒地像一縷幽魂遊蕩著，截稿前加班到一、兩點幾乎稀鬆平常，我很懷疑這樣長時間的工作型態，他們的家人究竟在哪裡？有次主編得了報導獎的殊榮，同人們與有榮焉，我也受邀參加這個頒獎盛會，當時年輕不甚世故，心想得獎是多麼難得呀！若能與家人分享，一定是生命中值得回味再三的時刻，於是我跟主編提議，既然頒獎典禮是在下午舉行，何不帶上小學的女兒共同參與呢？「你的女兒看你站在講台上，接受所有人的喝采，一定會好驕傲的，原來我的媽媽真行！」我想像著親情感動的時刻，語氣都有點像蜜一樣地黏了起來，誰知當我睜開雙眼，者邊與其他同仁一臉莫名地注視著我，彷彿我是外星人說著沒人懂的話語。我猜想，親情在工作職場是個大禁忌吧！尤其老是強調競爭力與贏在起跑點的本財經領導雜誌。

　　不過我還是溫情主義地繼續遊說著主編，她大概有點不耐了，任務似地把責任指派給我：「你下午三點就去我家幫我接小孩過來好了，我家菲傭會事先將他自學校接回，並幫她打扮好，我沒時間因為我還有一大堆編輯會議耶！」我愣住了！我變成超級保母了喔？！

　　那個榮耀的一天，主編果然很忙地接受各方的賀喜，大概也壓根忘了給予我的重責大任，不過我倒是很樂意地到她家去接小孩，得獎可是難得的喜事耶！雖然未婚，但我想像著哪天我要是也得了獎，一定要帶我的孩子去觀禮，然後還在台上跟他們揮揮手、做鬼臉，順便搞笑地鬥他們一番呢！

　　到會場的路途上，這個孩子的話語不多，即便我跟她形容她的母親多麼的了不得，但她冷漠的一張臉，似乎和我的想像得有些遠，一路尷尬到冰點，所幸計程車飛抵會場，我猜見到自己的母親後，她會輕鬆愉快些。只是會場觀蓋雲集，主編滿場飛地社交起來，好不容易見著孩子，兩人也是沉默與陌生，這下換我疑惑與不安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主編解釋說，小孩幾乎都是跟菲傭在一起的，當她半夜回家時，孩子早已沉沉入睡，等孩子起床時，她可能好夢正酣，週末假日有時還有會議與追著採訪對象跑或社交，哪有時間理會孩子呢？！那個孩子低著頭，大概是默認了這一切，主編才說完，她的面前又閃過一陣鎂光燈，我和小孩退坐到觀眾席上，看著頒獎儀式的千篇一律，直到曲終人散，我和孩子始終是相互依靠的。

　　「你幫我把她送回家吧！我待會還有飯局，可能會很晚回家」主編又指派新任務了，我這個終極保鑣還真得一路作到底！
　　「那她晚餐呢？」我又是白癡問句。
　　「當然菲傭都做好了呀！」主編理所當然地乾脆，語畢，隨即在眾人簇擁之下離去。

　　十年過去了，我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雖然不甚長進的我，從沒有機會上台領個獎，當然也無法讓他們見識我的舞台搞笑真功夫了，但每一天我都是點點低地與女兒們分享我所有的心情與感動，當然也當作小秘密地把我的豬頭糗事告解一番，然後讓他們推一下我的豬頭，有點小大人地說：「媽媽！你的頭到底放在哪裡呀？」這時我會裝可愛，一臉無辜地討他們憐，最後我們三個人抱著笑成一團…我知道，雖然全職媽媽失去許多所謂自我實現的機會，但是，我享受這一切的陪伴與成長，孩子成就我的內在工作，也引領我從一路向前衝的狹窄視野，走到天地的開闊，有太多的感念，不是物質、名利與掌聲所可以交換的。

　　我尊重所有人的生命道途與價值，只是回想那個孩子的一臉落寞，我至今想來心裡還是酸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