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自己已經習慣在電腦上工作與蒐集資訊，但閱讀報紙與剪報的“傳統”依然沒變，尤其早上一拿到報紙後，隨手抓起美工刀放在一旁，幾乎是一貫作業的標準程序。我喜歡剪報，約莫是被國中時的國文老師所強迫養成的習慣，持續到中年後，幾乎成了個人嗜好的堅持，尤其我鍾愛浮世繪裡人間情懷的大雜燴，我將每篇文章視為一道道佳餚食譜，細細咀嚼作者精心烹飪出的心靈大餐，於是，每一枚剪報都是我珍藏的各家菜譜，有的適合自己實做演練，有的則是只能利用想像，神遊做菜細節與滋味。

我七十六歲的德國婆婆一樣有剪報的習慣，只是，不像我的個人嗜好與自我愉悅，她的剪報是一種慈母的喃喃細語，與對遠方孩兒思念的累積。公公十幾年前過世後，婆婆一直寡居南德斯圖加特附近的小鄉村Grafenberg，她的三個子女則因工作分布在瑞典、荷蘭與台灣，而唯一的親情盼望就是子女每年在不同時節的候鳥歸返。在她古樸乾淨的客廳裡有個小角落，堆放著三疊高低不同的剪報，這是分別給三個子女的：在瑞典的大姐Sabine是素食與激進綠色主義者，婆婆為她悉心蒐集了最新的養生資訊，以及全球環保評估，還有環保度假村的資訊；在波蘭華沙某德系連鎖超市工作的大哥Wolfgang，婆婆為他累積一大疊超市產值、人力分析，以及最新的超市宣傳花招，另外，火柴盒小汽車與模型火車玩家資訊，更是圖文並茂地一堆；隨我旅居台灣的外子JOJO，由於所學的是航太，婆婆則是剪了許多最新飛機新知，甚至外子所服務公司的年度表現，與國內外人事異動，也是剪報範圍，有時婆婆還會從地方報紙上，剪下外子幼稚園同學的結婚告示。

每年從台灣回德國度假，走進客廳映入眼簾的就是這三疊剪報，最下層的剪報已經泛黃、邊角蜷曲，剪報上婆婆工整字體寫著日期，有的已經超過一年了，顯示了遊子去鄉的時日，最上層的剪報，有的還是我們抵達德國前幾天的。家人與婆婆溫暖的相擁之後，婆婆會小心翼翼地捧出那疊屬於外子的剪報，就在客廳讓外子一一閱讀，我常驚訝婆婆的超人記憶力，她會趁外子閱讀的同時，隨時精采插播那則新聞的當口的時空背景，有時還會眉批似地加入一些個人意見，婆婆彷彿要異鄉遊子填補一段記憶，一份母愛的思念。我看著他們母子倆的剪報互動，經常出了神，眼前變成一幅母子鳥的孺慕畫面，婆婆將一天天累積的剪報，堆疊築成一個溫暖的巢，等待倦鳥知返的那天，再用嘮叨絮語餵養倦鳥疲憊的靈魂。

長達一個月的返鄉度假終於要結束，我們全家又要漂鳥似地回到台灣，就在法蘭克福機場登機門前，我看見婆婆轉身拭淚的孤獨身影，不過，我知道回到孤零零的家後，她又要開始繼續剪報，累積她的思念，築成一個新巢，就從我們離去的那天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