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衝突引爆期—為自己的快樂負責

1995年我獨自到加拿大唸書，一個大雪紛飛的深夜裡，我在研究室寫報告到半夜兩點多，又累又餓地走在空無一人的皇后公園裡，雖然已是覷黑的深夜，但行人足跡尚未踏過的成片新雪上，在微弱路燈下閃耀著金黃的光芒，那雪花的結晶體像千萬顆的水晶，在燈光映照下，閃閃地眨著俏皮的大眼睛。我腳步停歇望著那片流金的光芒發呆，剎那間，我覺得天地初始，我就是像此刻一個人孑然獨立著，那是一種融入天地之間的祥和與平靜，沒有取得什麼，也沒有流失什麼，那是一種光自然地消熔於天地之光的合一，無邊無境地持續延展著。寂然獨處的寧靜，支持著我向自己提出問題：「自無始以來，我究竟在恐懼什麼？恐懼何來？從何自由？我難道還要惶恐地繼續追逐別人的眼神，以求得所謂存在的真實感？」

自此，我開始懂得問自己的感受，也願意為自己的快樂負責，更不去在意所有不相干的人對我的批判，甚至是不負責任的建議。回國之後，我不再逼迫自己去努力做個母親樣板下的好人，因為我知道我與父親根本是兩個不同的個體，是無從比較，也不是我可以用壓抑忍耐、謹言慎行，或者量化地累積一些良善行為，就可以跟他拉開一點距離，甚至求得跟他比較不像的結果。那不是一根直尺的兩端，父親在尺的一端夙行依舊，而我就得拼命地逃往尺的另一頭，才能成就所謂的好人！

我母親見我一副笑罵由人的痞子模樣，常常氣得數落我：「早知道不讓你念那麼多書，女孩子早一點去工作賺錢，然後嫁個有錢人，才不會像你這樣徹底變質，可怕喔！」而那個所謂的父親，也同要在我過年回家拒絕相親時，一臉蠻橫地罵我是爛女人。我承認，被至親如此羞辱，我那時總有想逃的落魄，關於這一部分的傷痛，當時的我還不知如何處置，只是用更強硬的方式拒絕接受，我不去聽更不願去多想，因為我害怕虛弱的自己，在下一秒自己就要完全再度屈服於這些似是而非了。

這時的我開始易怒、善辯，而母親更有依據地控訴我：「你就跟你爸完全一模一樣」，當時我總以為提高自己的音量嘶吼，就可以把這些我無法處理的噪音，給推擠回去，誰知道，在無明的狹小山谷裡，我狂亂難以降服的心，再加上母親喃喃的咒語，倍數激增的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傷害的反而是我自己。


面對生死交關的臣服與和解

　　一次身體例行檢查發現腫瘤，在死亡驚嚇中，我發現自己是那大海中坐在沉船中的倉皇旅人，看著傳身不斷吃水、下沉，我開始本能地將生命中一些不必要且多餘的部分，一件件地拋掉，親情、愛情、友情、名、利、評論與說法、自我重要感、虛榮、存在的追求…，最後只剩下一個純然、自在的本我，背負了那麼久的無謂重量，第一次我覺得好輕鬆，即便下一刻都要落水了，我還是能夠毫無抗拒地放開一切，沒有掙扎與苟求，我既臣服於生，也臣服於死，甚至非生與非死。

「你就跟你爸完全一模一樣」那句緊箍咒，雖然還是不時從我母親嘴裡碎唸出，但我已不再受限於對或錯、是與非、好與壞、善與惡、人與我的二元對立了，我相信萬法緣起，一切因緣和合，不過都是自己心識的造作罷了！

我既是我，也是非我，更是非非我！面對「你就跟你爸完全一模一樣」，我祈願自己以此作為覺察的警醒，不是數落、編派自己究竟哪些行為落入神似父親的範圍裡，或者恐懼地像躲避牛鬼蛇神般倉皇而逃，而是檢視自己的起心動念，在每一個念頭升起的剎那間，真正發心懺悔累世千劫以來的無明造作。

催逼咒語可以是清涼梵音，而轉化的機制，就是自己的空無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