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2-22 17:55:14京都子

女兒的幸福不是單靠母親的相信就能實現


記得1995年暑假在美國俄亥俄大學接受語文學校訓練時,英文老師June播放了「喜福會」這部根據譚恩美同名小說所拍成的電影,這是四對中國母女的關係纠隔,電影本身在情感表達部分,導演以西方劇情片技巧,所以拍得有些搧情,這讓那年二十四歲離鄉背景的我,竟然在課堂上看得淚流滿面,其中最碰觸我心裡的痛,是那個貧窮的母親,哭哭啼啼地將稚齡的女兒賣給富有人家當童養媳那一幕,臨行前母親用口水沾在女兒散亂的髮絲上,為她整理一下儀容,母親自言自語地說著:「你跟我的命不一樣,你一定會比我幸福的!」母親執拗地堅信著,對照女兒的一臉茫然,彷彿這句話是種催眠,對女兒,也同樣對著自己,因為這樣毫無根據與支撐點的相信,成為他們在命運鎖鏈中,唯一可以作用的施力點。

  我想,我的母親忍受了三、四十年家暴的非人對待,對她而言算是到了極致吧,而她大概也不相信這世上還會有比這更糟的虐待了,於是,從人間煉獄的谷底,往上彈跳即使只有一公分,都算是人生最大的解脫與幸福吧!而她就是用這種跌深反彈的倖存者的苟活姿態,為我打造所謂幸福的未來。自有記憶以來,我是這樣接收到母親關於生命最低度需求的訊息。她經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就是:「你隨便找個人嫁,即使嫁豬嫁狗,也不會像我這麼慘的!」她總是隨即喃喃自語地補充:「反正什麼事都忍一下就過去了,總還不至於像我一樣,忍耐三、四十年了,還是照樣被打被侮辱!天下沒有那樣爛的男人啦!你沒有那麼倒楣!」

  我母親只是這樣自我催眠似地相信著,相信他的女兒不會遇到一個施暴的丈夫,相信我可以得到只要不被毒打就算有幸福的未來,就像「喜福會」裡的那個貧窮母親,除了自欺地相信,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為女兒的幸福,有多少的正面貢獻與施力?而事實是在電影中,貧窮婦人的女兒被當作商品,賣給富有人家的智障兒子,作為配種的生孩子機器,這反差著母親自我催眠的相信,一個誰都不願意見到結果。同樣的,當我的母親自欺相信著我不會受家庭暴力侵犯的當下,另一股反其道而行的密謀叛變,也就是那關於我幸福的事與願違,卻也悄悄地進行著,因為在我的幸福來臨前,母親的言行舉止與教養方式,已經註定讓我繼續複製著她的命運,她那無力承受又極度逃避的破敗人生。

身為一個女人,我掙扎在父權社會的宰制,以及女性不自覺沿用宰制者的思考邏輯與方法,變本加厲的戕害之中,那是在黑暗隧道中的跌跌撞撞與面對未知的無助。女人或許是弱者,但是一旦成為母親,她就多了份自覺與意願成為強者。身為兩個女兒母親的我,在某日才六歲的大女兒,竟莫名奇妙地強說愁:「我還沒想到我要跟個男生結婚耶!真是煩惱」的這一刻開始,我決定要讓過去承受的痛苦,重整出一番新的意義來,這不僅是讓自己梳爬創傷,也是用重現的生命經驗,引領女兒在愛的世界裡,因為懂得,所以慈悲的開始。

  與此,我願意從一個女性的自覺史:美麗的妖魔化、女人物化為男人獵物、為另一個男人囚禁女兒的情慾、吃人的禮教,與低度需求地苟活著,去如實分析過程中的鬱結與窒溺,並從而找到反作用力的施力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