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17 14:47:07京都子

旅行中的衝突

雖然「京都炸物料理東西軍」這篇旅行遊記,寫得自己也是口水直流,不過在和幸用餐時,竟然在香氣四溢的用餐空間裡,與母親起了衝突。其實咬著脆嫩多汁的肉排,聞著炸物特有的濃郁香氣,眼裡還滿滿的日式餐盤、菜式擺樣的視覺藝術,理當應是所有感官服貼迷醉地讓人想懶成一團了,但,怎麼還會殺出個不搭嘎的“衝突”呢?

  其實,這是閒聊時所無意引爆的,話說不知怎麼的,我們聊到寵小孩的議題,我媽覺得我不太寵小孩,所以兩個女兒行為表現也不致驕縱,在她眼裡看來這算不錯,只是,我母親又要提那1001個例子,就是有次我那有錢的表姊,就是因為兒子耍賴不讓她下樓辦公,她也就真的被這小精靈給行動控制,害我媽為了拿張健保卡,在樓下枯等了近一小時。這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那牛小孩現在也唸了國小三年級了,而我媽從事發至今,不知跟幾百個人,重複抱怨了幾千次,至少我是聽了超過二十多遍,我不僅會背,連她口氣與斷句,我都可以絲毫不差地掌握。

  我想與其這樣持著偏見,繼續強化自己的受害者情結,那為何不再深化地想看看,是不是能挑戰自己的看法,再找找一些新的可能性,不論是對此事或這個人,或甚至是自己的心識作用。所以我就跟母親說:「如果事情我們用不同的角度想,或許解釋與看法就會變得完全不同,而自己也比較可能放下心裡的那個疙瘩,或者讓自己心情更自在些,否則這樣重複數落某個人的某一個行為,是沒有太大意義的,而受傷害的反而是自己」,結果我話才一說完,我母親就開始變臉,拿出她慣用在我身上至少三十年的言語暴力:「你就跟你爸完全一模一樣!」

  其實那一瞬間,我的心情真的是跌到了谷底,有一種空氣突然不預期地瞬間被完全抽空,我只有猛力打開嘴巴,與鼻腔不斷打氣的生理反應,腦中彷彿被人煮熟凝固般,根本沒法思考了,但剩下的一點尚未固化腦漿還是催促著我趕快向外跑,我好想吸一口新鮮的空氣!

  「你就跟你爸完全一模一樣!」這句話的詮釋、解讀空間很大,在一般親情倫理大戲裡,總有那麼一個八股的橋段,慈母撫摸著孩子的雙頰說:「你就跟你爸完全一模一樣!」,那孩子的臉上剎時出現得意自若的神情,想必那位父親是頗令人感到驕傲的;國小畢業頒獎典禮上,孩子接過獎狀後,老校長拍拍那孩子的肩膀說:「你就跟你爸完全一模一樣!」那孩子看著坐在來賓席的父親,笑得很是燦爛,一副有為者亦若是的神情。當從我母親嘴裡吐出同樣這句話時,為何我有如此瀕死的窒息感?

  「你就跟你爸完全一模一樣!」這句話只是我母親日常慣用的譴責「發語詞」而已,絕對不是讚賞的「結論」,因為在這句疾言厲色的指責之後,母親會把所有她認為的我的罪狀,開始連珠炮地一同爆開來:「每一件事都要辯到贏,根本黑白是非不分」、「尖酸刻薄、六親不認」、「刻薄寡恩、殘暴不仁」…等等,在母親眼裡,我與父親相關的種種罪惡,簡直多到罄竹難書。我必須承認,我的父親是一個長期家庭暴力的施虐者,而且至今仍無明且無知地繼續造惡業,我的母親在他近四十年的淫威之下,理當有無法排解的怨氣,但,這一切又跟我有何相關呢?

  過去的我,面對這只在我身後緊追不捨的緊箍咒,從一開始地死命逃竄、抗拒,到最後無所逃於天地之間,我學習的無助讓我坐以待斃地被牢牢套上緊箍咒,在魔音傳腦的咒語聲中,不斷咒罵、自己的種種不是,讓身為罪人的良心譴責,腐蝕我的一點點自尊與生活中僅剩的快樂。

  當母親在我為她籌畫的六十歲生日禮物的日本旅程中,還是使出她的緊箍咒,正當魔音開始陣陣傳入我的耳朵裡,我不斷問自己為什麼如此罪惡的同時,我看見對坐的母親,以她為中心,已經開始攪動一個巨大的負面情緒漩渦,讓站在一旁已經重心不穩的我,開始身軀前後搖擺地,似乎下一秒就要被吞沒進去了。猛然之間,我問自己:「為什麼我會因為母親的這一句話而感到難過呢?」而僅僅的一個簡單問句,瞬間就把我自漩渦邊緣抽離開來,我站在一個較高且遠的制高點,看著漩渦的生成與轉動,甚至弭平消滅而終歸無波,儘管這個問題的答案,在我心中還沒完全成形,但,我已經能夠在一個安全距離,看待這場衝突了。

  母親似乎尚未察覺我已不在漩渦的那個時空裡,還是持續地爆開連珠炮的指責,過了一會兒,她發現我的沉默,甚至臉上的肌肉是放鬆著的,不像過去那種痛苦扭曲的樣貌,或者急於辯白卻窮於詞彙的慌張,這時,換她震懾地安靜了下來。我問她:「你有沒有試著問你自己,為什麼要說這句話呢?你不必急著給我任何答案,因為你只要能夠回答自己就可以了,甚至有無答案都已經不再重要,關鍵是你自己是否願意嘗試一種可能,試著問問自己為什麼,光是問自己做這件事的動機就夠了。我承認,你所說的這句話,曾經帶給我相當大的痛苦,讓我自暴自棄地想要自殺,甚至到剛才你說出口的那一刻,我還是有種受傷很重的感覺,但是,我開放另一種可能性去問自己,為什麼會對這句話感到如此痛苦,我也僅僅是發問,但我現在終於輕鬆了,因為你有說這句話的權利,而我也有不讓自己因你的指責而有起心動念的快樂權利,所以你再也不能夠傷害我了。但,你能不能夠成實地去面對自己?面對你自己玩了三十幾年的伎倆或心理遊戲?你究竟在害怕什麼?恐懼何來,從何自由?你想不想讓自己活得更自由?」

  我平靜地將我的想法,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出,我甚至有點像電影辯士般,看著電影螢幕中的影像有如跑馬燈地切換著,而僅僅在一旁,陳述一件與自己有段距離的故事情節。我知道,我不再是過去生命經驗的禁臠,而我是解脫了!我發現母親的瞳孔裡出現慌張,與不知所措,尤其當我說到我已經不再有受傷的感覺,她發現自己的緊箍咒,竟然完全失效,而一個被她禁錮了三十多年的心靈囚犯,今天,竟然大剌剌地在她眼前,毫無武力抗拒與破壞,如大衛魔術般地金蟬脫殼,她全然惶恐了,不知道即將要發生何種巨變!她已窮途末路,決定再度使出另一記殺手鐧,馬上變得虛弱且病態厭厭地說:「反正這次從日本回去以後,我們就不用往來了,我都是個快要死的人,還能多吃幾口飯呢?大家就老死不相往來,你這個看高不看低(台語指市儈大小眼的人)就可以稱心如意了,如果我現在有幾個錢,你現在巴著我的大腿還來不及,怎麼還會說出這樣的話!」我定靜地看著一個黔驢技窮的人,繼續把玩著三十多年不變的1001招,我甚至生起了眾生無明的悲憫。

  我輕鬆地笑著告訴母親,她要如何評斷與指責我,都已對我不起任何效用了,但她卻必須為自己負責,尤其是為自己的起心動念所引動的業力。

  我知道沒人喜歡在旅途中,有任何衝突的不愉快發生,但我已不避諱任何的衝突形式了,即便那是一個因孝心所安排的旅程。在衝突的過程裡,我覺察自己被過去生命經驗折磨的痛苦,在不斷對自己發問與逼近實相的痛苦深化中,我是能夠靜靜地觀看母親的懦弱伎倆,卻不再被母親的負面情緒所勾召了,我感激衝突所給的助緣。

  鄭振煌教授曾說:「什麼是解脫呢?就是不再被自己過去的生命經驗所影響。」而我,終於是解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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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 2008-05-17 14:51:42

在你的文章中
我看到了我父親
也看到了我自己

我父親他是愛我的吧
只是方法一直使用的不恰當
時常對我產生另一種無形的傷害
會為了他說的一句話 一個動作
惱羞成怒的掛電話
及斤斤計較金錢六親不認的嘴臉
要不是在去年與失聯11年的母親與弟弟連絡上
我始終只能永遠壓在他那權威式的陰影下

想起以前他也曾經怒氣衝天的指責我&quot你就跟你媽一模一樣!!&quot
那種傷害卻是怎麼也忘不了的

不曾肯定過我也不曾稱讚過我
視女兒我的所有作為是應該的 理所當然
視女兒我的挫折失誤是報應是自作孽

哥哥的行為暴力
父親的言語暴力
陪伴我23年的陰影 揮之不去

期望著哪天 我也能夠跟你一樣 走出自己的路..

fishstin 2008-01-16 15:34:13

雖然覺得自己跟家暴扯不上關係~~~
但是語言暴力卻一直不斷出現
我母親的狀況跟您母親有點像
以前我也一直被綑綁(也許現在還是)
總覺得在她怨天怨地的時刻我也沒資格把人生過好
但看了妳的文章讓我能放寬心
我想母親一定不是故意的
也許她不知道那會對孩子造成多大傷害
至少我們能學習跳脫以另一種角度看待及包容

版主回應
就是啊!
跳脫惡性循環!
2008-01-16 16:39:46
京都子 2006-06-23 12:38:27

我們都加油吧
稚嫩的心
被暴力火紋的傷痛 總會復原的
只是 讓我們先愛自己吧
愛那個被忽視的內在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