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此刻的台北還籠罩在秋老虎的三十度高溫下，世界一端的德國，已經在十一月的秋霜露重中，陸續開始準備聖誕節倒數第四個星期天的基督降臨節(Advent)。

由於我是非基督徒，對於聖誕節的瞭解，自然只能從好萊塢愛情片、美國卡通片與各式聖誕商品，去了解這個西方重要的宗教節日。我承認自己是相當膚淺的，雖然曾留學加拿大，但對於聖誕節的了解，真的僅止於去商店買個塑膠的聖誕花圈，或垂掛彩燈、裝飾品披覆其上的廉價俗麗聖誕樹，再講究一點的就是寫張聖誕卡與買個禮物，但這些都侷限在不花腦筋的消費活動上。而所謂聖誕禮物交換，在我粗糙與市儈的解讀裡，不過是人類日常生活中無數個交換行為，不論以物易物，或者是感情交流，這跟其他情人節與生日的禮物交換贈與，應該是一樣的意思吧！

1998年隆冬大雪中，度過第一個在我德國的聖誕節，卻從此讓我對聖誕禮物的真實意涵，有了更接近人性與深層的看法。

從第一個我就開始思索，究竟要買何種聖誕禮物呢？三個星期過後，到了第四個基督降臨節（聖誕節前倒數第一個星期天），我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婆婆，因為我實在不知道如何為一個德國七十歲的老婆婆，挑一個實用的禮物。那時她正好在整理衣櫥，聽到我如此直接的詢問，就順手從老舊的木製珠寶盒裡，拿出一張有些泛黃的手寫聖誕禮物兌換券，端看了好半天後傳給我，這是一張極普通的字條，但字條上有手繪但有些歪斜的花邊，上頭寫著：聖誕禮物兌換卷，不過中央特別畫了一個空白框，表示受贈者可以自填禮物名稱，下款的使用日期是無限期，旁邊則是公公的親筆簽名。婆婆推推厚重的老花眼鏡，用帶有濃濃Schwaebish口音(德國西南部方言)的德語，逐字唸出附在兌換券裡頭的一封短信：「親愛的老婆，謝謝你又是一年對家庭付出無數的辛勞與努力，今年我可能無法出門為你挑選禮物了，那請特別為自己挑選一件禮物吧！別擔心，你可以慢慢挑，兌換內容是空白的，依照你的想法填滿空格吧！」唸完後，突然一陣沉默，婆婆早已紅了眼眶…

以往公公總是在第一個基督降臨節就為婆婆準備好禮物，雖然每次都被婆婆嫌男人最不了解女人心了，老是買一些家庭用品，有次還離譜地叫我當時才十歲的小叔，去巷口麵包店買個超大薑餅屋回來，結果，正好被也去麵包店的婆婆撞著。但是十一年前，公公在聖誕節前不久，發現直腸癌癌細胞已擴散至肝臟，平日話不多說一句的他，自知不久於人世，再加上當時他已虛弱地無法出門，於是，他親手繪製了一張聖誕禮物兌換券，他也知道自己從此要在聖誕節這個家庭團聚的節日，永遠缺席，所以特別加註禮物沒有兌換日期的限制，唯有如此，才能將他對婆婆的愛，不會因為他生命的窮盡而有所匱乏，他只是希望在聖誕節歡愉、感恩的時刻，一份來自天堂的愛，仍緊緊地守護著陪她走過大半生的太太。

然而，這張兌換券至今依然空白，我想，公公所留給婆婆的愛，已經無法用世間物質名相來說明，而她所擁有的是更內在的富足，與美好記憶的溫度。我知道在久遠的某天，當他們再度於天國相逢時，婆婆將會遞上這張已經寫好禮物名稱的聖誕兌換卷—不再受時空限制的溫馨擁抱。


附記：台北歐洲學校將在11/19(六)10:00-16:00於文林路731號舉行「耶誕園遊會」，歡迎對歐洲文化有興趣的民眾，一起參與這個歡欣感恩的節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