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08 13:00:18京都子

德台婆媳與三條麻繩


  當此刻的台北還籠罩在秋老虎的三十度高溫下,遠在世界一端的德國,已經在秋霜露重中,陸續開始準備聖誕節的序曲—基督降臨節(Advent)。

1998年10月底我辭去台灣工作,飛到德國開始異鄉番的生活,誰知第一個聖誕節所產生的文化震撼,讓我至今想起,依然爆笑得眼中帶淚。身在島國台灣的我們,最熟悉的外國文化,當然就是屬美國的商業、娛樂資訊的轟炸了,尤其對於聖誕節,非基督徒的我自然只能從好萊塢愛情片、卡通片與聖誕商品,去了解這個西方重要的宗教節日。我承認自己是相當膚淺的,雖然曾留學加拿大,但對於聖誕節的了解,真的僅止於去商店買個塑膠的聖誕花圈,或垂掛彩燈、裝飾品披覆其上的廉價俗麗聖誕樹,再講究一點的就是寫張聖誕卡與買個禮物,但這些都侷限在不花腦筋的消費活動上。

德國算是全世界聖誕味最濃厚的國家,連第一棵聖誕樹也是十六世紀在此地出現,非基督教國家常以為聖誕節慶就是12/24晚上的耶誕大餐,與25日的假期狂歡,卻不知道德國人早在聖誕節前第四個星期日,就開始歡新且虔誠等待聖臨,雖不至於到中國古時祭神時齋戒沐浴般地肅穆,但家家戶戶也是全體動員,清理佈置家園,以及將鎖在櫃子裡的家傳聖誕飾品,一一搬出清點,例如:原木製的縮小馬廐、聖嬰、聖母與聖者等人偶、刺繡桌布與水晶雪花窗飾。在德國聖誕節倒數的四個星期天分別為第一、二、三、四個聖降節(advent),在第一個聖降節當天,德國家庭會將冷冬青樹枝編織而成的圓圈或花冠(Advent Wreath或德文Adventkranz )上,將第一根蠟燭點燃,而這時最應景的聖誕市集於焉開始,之後在每個聖降節會再依序點燃花圈的其他蠟燭,等第四根蠟燭被點燃,而第一根到第四根蠟燭呈現高矮階梯狀時,就代表耶誕節來到了!

從來只會隨意消費耶誕商品的我,也被德國人慎重其事的嚴謹感染,覺得自己得動手參與一下,所以當勤儉持家的婆婆邀我一起來動手做個聖降花圈時,天真無知卻相信一「買」天下無難事的我,竟然玩興大起,不知大難將至地猛點頭。十一月中旬德國已飄起銀白雪花,我們準備前往撿拾針葉、松果的Florian山區,早已積雪50公分,所以婆婆特別要我穿得暖和一點,但千萬別是美麗昂貴的新衣,看她一身德國標準的深藍工作服,與腳上蹬著一雙沾滿菜田泥巴的反攻大陸鞋,一時不解,但礙於自己的破德文,也沒能細問,後來看她拿一個重複折疊後不過A4大小的麻布袋,與三條各300公分的麻繩,準備出門,我才心想不妙,這跟我原先想悠哉適意地到森林散步,再優雅地像貴婦買花般,東挑西揀滿山充滿松木香的針葉,可能有所出入吧!老天!瞧婆婆那一身上山砍柴打扮,我暗叫我們該不會去武松打虎吧!

婆婆將老爺賓士車開到Florian山腳下,我們再繼續走了近一小時進入山區,這時即便戶外是零下十度的低溫,我卻氣喘吁吁地大衣裡直冒汗,雖然如此,剛開始沿途上還蠻多同有此好的村人,也努力地低身撿拾雲松、雪松、冷冬青樹枝與松葉、松果,同樣是準備親手紥製聖降花圈,所以湊熱鬧的熱勁正好趕走荒郊野地的淒冷。只是我那七十歲的婆婆,嫌山腰的好樹枝都被撿完了,堅持要繼續往深山裡去,冬天太陽下山的早,四點多在茂密的森林裡,早就灰黑一片,只剩白雪映著將殘的天光,縱然我有千百個不願,但既然來了,總不能空手而返吧!更何況我已經爬了一個多小時的山了耶!誰知道往前埋頭爬了半小時之後,果然只剩下我們婆媳倆,空谷回音擴大著我們吁吁的喘息聲,我才抬頭就覺兩眼昏花,誰知定睛一看,老天!我是來到了原始林區嗎?整片平滑的雪地上,橫躺著各式掉落的松樹樹枝,還有大塊、形狀殘缺各異的木頭,婆婆說這是林務局伐木後現場整木時,把一些不要的枝節砍掉,撿拾這些木塊是合法的,說時遲那時快,她已經在300公分的麻繩上,將一塊木頭一個結,陸續打結、成串,我原本想幫忙,便拿起腳邊的一塊木頭,誰知道我根本抬不動呀,婆婆微笑著說:「別看木頭個兒小,可是顆顆紮實的很,既然搬不動,那擱在地上拖拉總行吧!這就是我帶繩子來的原因呀。」這時我恍然大悟,原來今天的任務不只是檢幾根針葉綁聖降花圈喔,難道我們還得為今年的冬天準備好火爐的材薪,婆婆看我一臉的錯愕,又是那句:「你是城市裡來的」算是為我們之間的城鄉差距,做了善意的理解。眼看婆婆獨自忙得起勁,根本沒有我插手的餘地,就在我一旁閒閒地心想:「那今天我究竟要幫什麼忙呀?」的同時,婆婆揮手要我過去幫忙,說是可以打道回府了,這時我瞪著象牛睪丸的大眼睛一瞧,一個幾乎及胸的麻布袋裡滿滿的松枝,婆婆正用麻繩綑綁袋口,這難道是要紮幾十個花圈來賣嗎?不然怎麼用得到如此多的松葉。至於她身旁是兩串滿是屁股大小的木塊,我根本沒機會問清楚這些自然寶藏的用途究竟為何,就已經認命地與婆婆一同拖起那麻布袋,另一手各拖行著一串木頭,我幾乎是走十步就得換氣休息一下,或與婆婆換邊拖,看得婆婆抱歉地說:「不好意思喔!讓你辛苦了,可是這些好東西留在山裡頭多可惜!」但我已經沒力氣回應她了,全身上下只剩脖子還有餘力,可以點頭表示了解。在我喘氣的空檔,我回頭看我們沿途拖曳的痕跡,三條歪斜、深可見土的線條,把厚雪推向兩旁,成為一條溝渠,可見我們手上的寶藏有多重呀!

回程的路上天色漸漸漆黑,而我的粗毛線手套,已經開始出現裂縫,黑暗中我感覺指縫間有濃濃的濕潤與些微刺痛,原來手掌與指尖有裂傷滲出血來,那時只是想哭,有種千金小姐被劫去當壓寨夫人的落難悲哀。婆婆感覺到我的沉默與腳步幾乎是拖行著,開始聊到二次戰後德國物資缺乏,她領著弟妹在森林裡撿拾材薪的趣事,以及結婚後每個周末都與公公來這裡爬山,兼撿木頭回家的有趣發現,只是這樣的生活場景離我太遠了,我是早已遠離土地的高樓住民,根本無法體會她那些生活困境沉澱後所產生的苦樂,我當時心中並沒有怪她,只是對於她的話語內容,有種難以想像的辛苦,這是比我當下身體所承受的負荷,還要沉重十倍以上。

身體與理解的巨大壓力,讓我有全身關節分崩離析的潰敗,在我心想走完這一步自己就要癱掉時,終於看見老爺賓士車在對我微微笑,婆婆為我加油打氣:「再一百公尺就到了!」彷彿我是馬拉松將達終點的選手,只能靠最後一股勇氣與意志前進,因為力氣早就用罄了!早已忘記自己如何爬進車裏面,不過後來的五天裡,我變成茶來張口、飯來張口的貴人,所以後續紮聖降花圈這件工作,我只有觀賞的份,因為我雙手滿是傷口,在左手掌處還有一處三公分長的撕裂傷,這是滿手老繭的婆婆,始料未及也最感到過意不去的事。

紮完聖降花圈後,婆婆說在大雪來臨前,她得為她的果菜園蓋被子去了。我坐在二樓火爐旁的巨大落地窗邊,望著漫天的雪花與正在果菜園工作的婆婆,她拖著那只滿滿的麻布袋,一一將松葉平鋪在土地上,像為孩子鋪被般仔細,深怕哪一個孩子的小肚皮沒蓋到而著涼了,一小時之後,二十坪大的菜園全披上綠衣,好像春臨人間,而果樹周圍土地上,也像圈了一條厚重綠色圍巾似地,鋪上好幾層針葉。室內的暖氣將落地窗上剛飄下的雪花,瞬間融成水滴,我的焦點從果菜園處的遠距,拉到玻璃窗上串串水滴的微距,一番凝視之後,竟眼睛酸楚地也流下淚來。我感動的是婆婆對土地的親近與熱愛,那每一培土都是生命,而土裡深埋植物的根,同樣有著對抗嚴寒的艱辛,於是,針葉披覆如被,為的是來年春暖,好友再見的殷殷期盼。

這麼多年過去了,在十一月準備基督降臨節來到的時刻,我總會想到這段德婆台媳與三條繩子的往事。商場賣的塑膠花圈做得即便再花俏,價格儘管低廉地讓人可以不假思索地順手買上一個,但我總會想念婆婆那只親手紮製的聖臨花圈,因為那是基於對土地的熱情,也是對上蒼恩賜的最深感念,而這正是聖誕節的真實意義。

附記:台北歐洲學校將在11/19(六)10:00-16:00於文林路731號舉行「耶誕園遊會」,歡迎對歐洲文化有興趣的民眾,一起參與這個歡欣感恩的節慶。

台北歐洲學校(TES)將在11/19(六)10:00-16:00於文林路731號舉行「耶誕園遊會」

來自遙遠歐洲的耶誕祝福

耶誕園遊會今年已經進入第十一年,來自德、英、法語系各個國家的家長,所組成的親師協會早在半年前,已經全部動員,籌劃執行這個深具文化交流意涵的活動,由於園遊會本身內容包羅萬象,獨具歐洲色彩的吃喝玩樂一應俱全,除了現場提供各國媽媽們精心烘培的聖誕應景糕點,以及親手製作的聖誕飾品、紮製的將臨圈(Advent Wreath,Adventkranz),與家傳食譜的精緻美食,供民眾欣賞、選購之外,會中還有擺設遊戲、競賽攤位,讓與會人士體驗不同文化的生活趣味。當然,歐洲學校的小朋友也準備許多表演節目,要讓大家欣賞他們在台灣的文化整合成果,另外,會中還特別佈置了小朋友最愛的遊戲角落,由學校與家長提供的玩具與益智遊戲,準備引發所有人的童心,共同引爆節慶歡樂氣氛。

耶誕園遊會每年都吸引超過四千位民眾,今年特別邀集更多對歐洲深厚文化有興趣的朋友,一起加入這個年度盛事。來自世界各國的家長們,也像許多知名廠商募集了為數眾多的獎品,這將在會中成為幸運抽獎的高潮。

想要體驗歐洲的耶誕風情,何必花大錢飛到冰冷的國度去,在台北你也可以擁有豐富的聖誕市集,與外國友人在歡愉氣氛中進行文化交流的美好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