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becca的乳牙還沒掉，就已經開始在下排右方，長出第一顆恆齒，隱身於乳牙後的居心叵測，看起來可愛極了。牙醫特別交代我，每晚一定得幫她用牙線清除牙齒的隙縫，就這樣雖然每晚家事都還沒忙完的緊張情緒下，我還是得把自己抽離開來，慢慢地作牙線清理的手工工作。

我坐在沙發上，而讓Rebecca躺在我的大腿上，她張開嘴巴讓我進行牙線清理，她不僅嘴巴張得特大，就連好奇的咕嚕大眼睛，也巴眨地直直望著我，我開玩笑地跟她說，我好像在幫巨人清理牙齒喔，因為我還不像牙醫般習慣長驅直入，筆直瞧進別人的大嘴巴與深喉嚨，這一幕讓我想起小學課本裡的格列佛遊記，所有迷你小人在巨人格列佛的嘴巴裡來回穿梭著。其實Rebecca的乳牙齒縫很大，清理起來沒有太大的問題，只是全口清理起來，也是得花個十分鐘左右的時間，與其兩人四顆眼睛地傻傻對望，我決定開始把握時間，進行母親的絮語。

昨晚（10/13）我忍不這偷摸了一下那顆剛冒出頭的小恆齒，突然腦中閃過一個刻版似的畫面，那是在英國布里斯托的綠油草原上，十個月大的Rebecca穿著蘇格蘭紅格長褲，一件深藍襯衫，由我牽著她兩隻圓胖的小手，搖搖晃晃地在大草原上學走路，我的手至今依然記得那樣的觸感，以及她那手的重量，看著她吃力地跨步那一刻，我感覺草原上的風都聚攏過來，但每一絲風都屏息著，為著眼前這稚兒的認真與努力，我好感動，那是一種生命成長的見證，而Rebecca走了十幾步之後，竟然頗自得地張嘴笑了起來，天呀！我發現她的第一顆牙，也是長在下排右方第一顆，我驚訝地大聲叫了出來：「Rebecca你長牙了耶！」她看見我的瞳孔裡放著五彩煙火，自己也興奮地笑到口水都牽絲了起來，不過還不忘回吸進嘴裡，看起來真是可愛。Rebecca的單顆牙走天下，維持一段好長的時間，難怪這一幕就像在我腦海裡嵌了一幅刻版畫，永遠都是那麼的清晰。
我講完這一段像刻版畫的記憶，發現Rebecca的粉頰上漩著一漥幸福，她撒嬌地往我身上靠了過來，還要媽媽講更多關於她的小故事，我偏著頭假裝在用力苦思中，她忽然急了起來，剛剛粉頰上的幸福小漩渦，竟然游移到眉頭之間，都蹙成一個小心事了，就怕健忘的媽媽把她的小故事都遺忘了，我覺得她真傻，關於孩子的記憶，在媽媽的腦海裡始終是精心鑿斧過的刻版畫，總是可以在念頭的間隙裡湧現，怎麼會忘掉呢？

我看她著急地兩顆大眼睛都激動地快泛紅了，我決定不再逗弄她，因為另一幅刻版畫早已沉甸紮實地在我腦海中示現，同樣是在英國的布里斯托，不過時序已經進入陰冷的十二月，連續三星期的陰雨天，簡直把人快給逼瘋了，整棟房子濕潮地讓霉味在空氣中攻城掠地，窗外是那種死寂的灰黑，JoJo幾乎呆在發電廠裡，整棟房子只剩我和快一歲的Rebecca，孤零零地對望著。那天晚上我幫她洗澡盆放好水，奮力地搬進有暖氣的臥室的桌子上，暖氣開到最大之後，才將Rebecca脫光光地放進澡盆裡，她可高興了，端坐在澡盆裡，好奇地玩著小毛巾，我拿起攝影機仔細紀錄，我遠遠在一旁並不吵她，就讓她自個兒玩樂起來，看她一會兒將毛巾泡在水裡，當成一條魚般地拖行著，一會兒又把溼透的毛巾放在自己無毛的頭頂上，眼睛被水滴濺滿水地，全都用力瞇了起來。我看的出神了，整個空間都靜默，這時Rebecca突然拿起水裡的毛巾，轉過來看媽媽，示意要媽媽過來，我還是不放過鏡頭，腳步慢慢靠近她，鏡頭也緩緩Zoom in，在鏡頭裡我發現她笑了，像一朵銘黃色太陽花綻放，我繼續移近，突然整個鏡頭被蒸騰的水蒸氣，給熏得氤氳一片，有了柔焦鏡的效果似地，Rebecca笑得笑個端坐在雲端的胖胖小天使，霎時，我突然眼眶泛紅，覺得滿足的至福。

我的感動是因為Rebecca真摯的笑容，撫慰我不確定的惶恐，因為那時我跟JoJo仍處得不好，我不僅陷在自我責備與憎恨裡，更為Rebecca的未來感到憂心，因為Rebecca也跟鐵青著臉的爸爸甚少有互動，有時在我懷抱的她看見爸爸回來，就馬上害怕地把頭轉向另一邊去，而那時還未與女兒建立緊密關係的他，自然也是惡狠狠地瞪她一眼，就轉身回三樓去了，因此，敏感的Rebecca外顯的反應是相當有落差的，明明白天跟我快樂地在安德魯公園盪鞦韆，但傍晚一回到家，就開始侷促不安，也經常蹙眉，所以泡澡的她所出現的那種自在微笑，讓我原本憂心是否受父母關係不好，而讓她的性格更陰鬱，這樣疑慮有了一點點的舒緩，小孩有時是善忘的，總是能快速地在天真中復元，所以我的感動算是一種疏緩吧！

這兩幅刻版畫的記憶講完了，我也完成牙線清理工作，Rebecca突然給了我一個大擁抱說：「媽媽，我好好好愛你喔！」我也用力回擁了她，嗯！有女兒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