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05 17:51:58京都子

旅人.顯影

身處異地,讓我有較多的時間與機會,躲藏在京都文化的暗房裡,在異質社會與文化的幽微燈光下,刻意延遲自我習性的曝光。

旅人的京都,一種讓人興起似曾相識的安適,卻又缺乏慣性反應框架的陌生,就在這安適與陌生的細微差距的中間值裡,可以讓人靜靜地讓心自然來去,穿透習性的千百樣貌。

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

旅人的身體在京都巷弄裡,物理性從點、線、面開始緩緩移動,沒有時間、漫無標的,旅人埋首、駝背、拖著腳步,反差著京都子的日常速度,畫面對焦在旅人時,街上行人則因快速移動而失焦,變化成如慧星尾巴的拖曳光束,每一個行人連背影都不可見,通通幻化成一抹朦朧柔光,旅人訝然地張望四周,無從反應的空然。

旅人因為形體孤獨,沒有與之對應的客體,就找不到他人眼中自我的反射,因為看不到那個慣常的自我形貌,就逼得自己非得找尋心中那只早已染垢的明鏡,去再次看清真實樣貌。可是,這心中的明鏡偏偏是只照妖鏡,當我們越想自我呈現的是個快樂的人時,它就是毫不保留地揭露那個因無明恐懼,而眉頭深鎖的愁苦樣貌;只要越想看見積極正面的陽光形象時,又是一個冷不防地潑冷水,映入眼中的確是一個神經質的凡夫俗子;慈悲對應著自私;優雅反襯著粗鄙;年輕健康對比著形銷索立…我們對自我形象的願望,取巧地投射在週遭人的眼裡,然後再目光如豆地注視著對方的眼瞳,企圖去捕捉自我設定的假象,因為這樣的密謀,我們的形象釘死在他人的眼睛裡,我們的存在依附在別人對我們的好感,所以,我們窮究己力、虛假地妝點自己,每一個片刻思前顧後地整裝,刻意討好他人的情緒,讓假面的和平帶給我們一點自以為是的好人緣。這就是我們每日的如常操演,不管有意識或者無意識,日積月累就形塑出我們認定的人格或個性,我們再以這樣的自我概念繼續與週遭的人、事、物互動,於是這成了我們習慣、喟嘆、抱怨、痛苦、無所謂的人生。

我是這樣的,一直以來都是,我認知的自我概念或人格是:樂觀、幽默、積極、慷慨、同理心強、感性、與人為善、富正義感、堅強勇敢、創意十足、長袖善舞、多采多藝…,可笑的是,若這些特質真的偏差無誤地兜攏起來,還真令人懷疑這是不是希臘神話裡,所有眾神的特質呀!只是這些長久以來自以為是的自我概念,正是牢死框架住我所有行為的元兇,這還包括我本身具足的快樂!更可歎的是,這些看似“合乎社會善良風俗”的人格特質,其實都不是我自身的本體所然,卻僅僅是基植於“怕被人嫌”的恐懼。

我現在可以這樣嘲弄自己,因為,我在京都異地行走著,沒了對應的時、空因素,我的本體突然與我銜接上,我就是這麼圓滿具足地晃盪著,可以在醍醐三寶院的幽微祕境上,哼唱著心經,卻不讓“自我批判”的習性捕捉到我;在童夢蛋糕店裡大咬一口香濃泡芙,閉上眼睛然後「嗯…嗯…嗯」地享受著,就是不讓“你不配享樂”的苦行念頭干擾到我的好胃口;從西陣織會館借穿一套紫蝶紛飛的小紋和服,踩著木屐、爬上公車,要路人義務為我拍一張張美麗又自戀的照片,我就是要笑得花枝亂顫,把那些“你就是沒人愛的醜八怪”的舊標籤,狠狠撕下!

旅人.顯影,我在京都就是有我自己的影像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