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無法撫平的傷害¤

01

我和她認識九年了。從小學、初中、到現在高一了，我們都讀同一所學校。

　　記得小學二年級跟她同班時，被排到她身旁的座位。她很兇，也很愛計較，老是偷拿老師的粉筆，在桌子中間畫一條歪歪斜斜、又粗的「楚河漢界」，只要我的東西超過那條線，二話不說，我的手總免不了又挨一記硃砂掌……

　　不公平！她的線老是畫歪，她那邊的位置總是比較大！

　　通常我這樣叫時，總是「抗議無效、反對駁回！」……

　　她人緣很好，對朋友也很佳，很愛笑，總有自己的一票三姑六婆，跟我一樣，有自己的一票狐群狗黨；不同的是，她們下課十分鐘總往廁所跑，而我們則是往操場衝——為的是搶那三個絕無僅有的鞦韆。

　　二年級下學期時，我被班上的男生提名班長的票選，而她則被女生提名。

　　結果呢？結果因為男生比女生多了兩個，所以我當了班長，她當了副班長。

　　通常我都是帶頭玩，而她則是兇巴巴的那種。我們的對峙沒有結束，依然是「楚河漢界」不得出界，直到三年級時，我們分班了。

　　彼此在路上遇到時，唯一的對話都是在向對方挑釁。

　　「紹傑，你看！楊葳君耶！」這個朋友是二年級時坐我跟她前面的阿誌。

　　「嗯。」

　　這時經過我們身邊的她總會瞪上幾眼。

　　而調皮的我們總會對她做個鬼臉，然後跑掉——「蔡紹傑！你不要跑！」

　　「啦啦啦……來抓我啊！追不到追不到！哈哈……」

　　追不到我們的她此時會停下來，指著我們大喊——「蔡紹傑！你給我記住！哼！」然後氣呼呼的走了。

　　直到上初中了，我們仍會在校園裡碰頭，這時裝鬼臉就不好玩了，如果改成掀裙子，或者是伸長腿拌倒她那就更好玩了！

　　我記得有一次是這樣的——

　　「楊葳君——」

　　「幹嘛啦！」她脾氣不很好，多年的新仇舊恨使她對我說話沒好氣。

　　「咦～哈哈……來抓我呀！」掀了一下她的裙子，很快的我又跑了，其實並不是真的有看到什麼，只是覺得把她氣得面紅耳赤很好玩。

　　「蔡紹傑，你給我站住！」她又開始追我了，不幸的，跑了沒多久，一個聲音喝止了我們。

　　「蔡紹傑、楊葳君——你們兩個給我到訓導處來！」

　　我知道訓導主任這次真的生氣了，因為他已經對我們警告過Ｎ次了。

　　「跟你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在走廊上追逐，敢情你們根本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主任，他掀我裙子！」找到機會，她不留情的申訴。

「蔡紹傑，你幹啥掀人家裙子？」

「好玩哪！」的確，好玩哪！

「你！」她很生氣，意料中的事。

　　「呃……咳嗯……」主任有些臉紅了。「蔡紹傑，人家是女生，以後不可以這樣了知不知道？」敢情主任以前也幹過這種事。

　　「知道了。」隨便應他兩句。

　　「去，兩個去後面罰站，上課再回去。」

　　那次我們又吵架了……而且吵得很兇。從前我們吵架、打架，都是為了那些無傷大雅的事，可那次，我知道我是真的傷害到她了。

　　也是從那次，我無意間發現她兇巴巴的背後，也有脆弱的一面……只是當時我們都還小，年少輕狂的我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更不知道如何跟她說對不起。

高一的聯考，我跟她上了同一間學校，沒有交集。因為那次以後，我不再與她交談，形同陌路，見了面也不會再打招呼，她也不再與我玩鬧。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還對我生氣，抑或還記得那個無意的傷害，我只知道，我們的世界隔了一條線，就如同小學二年級那條「楚河漢界」似的，只是兩人的距離，卻遠比那條「楚河漢界」還要搖遠！

　　我發現，再也，她再也離不開我的視線了……

＊　高中的生活，沒有所謂的寒假。也就是說我們必須上輔導課。

　　學校裡每班教室外都有屬於自己的櫃子，可以放一些私人的東西，或者有什麼東西不想帶回家也可以留在那個櫃子。1998的那個情人節，一大早翻開我的櫃子正準備拿出我的室內拖鞋，卻發現了一堆包裝精巧的巧克力。

　　我都不知道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受歡迎了。

　　算一算，這已經是我跟她「冷戰」的第三個冬天了。

　　每次段考在十大排行榜上看到她的名字也都是常有的事，我想她嘔的是每次都在我的下面吧！哈哈。

　　把那些巧克力裝成一袋，趁現在一大早還沒什麼人的時候，我偷偷走到她們班教室——也就是我們班隔壁的櫃子前，尋找她的名字，然後把巧克力全部塞進去。

　　穿好室內拖鞋，我走進教室，將黑板上那些雜七雜八的髒話全擦乾淨後換上新的粉筆，把板擦清乾淨、換了值日生的姓名後，我坐在位置上，想著我們的認識。

　　一直欠她一個道歉，我真的沒有想到那無心的話語，竟帶給她如此大的傷害。
　　下課的時候，有個不認識的女生來找我，走了出去，發現其實長得還挺可愛的。

　　「請問妳是？」

　　「學長，請問我給你的巧克力你有吃了嗎？」原來是為了巧克力的事……哈，她也是那些巧克力的買主之一嗎？

　　「嗯。」不想傷她的心，只好對她說了謊。

　　「那，好吃嗎？」

　　「嗯。」見她一臉期待，我又說了一個謊。這是善意的謊言，我想上帝會原諒我的。

　　「那，3/14你會回禮給我吧？」

　　「嗯。喔，不，等等，我連妳的名字都不知道。」嗯得太順了……她不會有所誤會吧？

　　「喔，抱歉。我叫張惠涵，你可以叫我小涵。」

　　「喔。」

　　「我是一年二班的，三一四等你的巧克力喔！拜拜！」

　　「ㄨ……喂！」沒等我把話說完，她人已經閃了。

　　班上一直在比較誰收的巧克力多，為滿足他們的虛榮心，只好說我一個都沒收到。

　　進教室的時候，忍不住又瞄了隔壁教室一眼，發現她很開心的與她的同學聊天，發現看到她在笑，我也忍不住笑了。

＊　下午很該死的下了一場大雨。幸好櫃子裡有傘。

　　撐著傘走到校門口時，意外的發現她站在那涼亭避雨，煩惱的皺著眉看看天，印象中她的家好像離學校挺遠的。

　　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我走了過去，與她一起撐著我的傘。

　　她回頭看了一下，發現是我什麼也沒說的低下頭。

　　「走吧，雨很大，我送妳去車站。」這場雨，使我對她說了三年來的第一句話。

　　「不了，謝謝。」語氣很冷，似乎尚未原諒我。

　　望了她手上那一袋巧克力，突然覺得想笑。「收到不少巧克力耶！」

　　「嗯。你先走吧，雨很快就停了。」

　　知道她不肯接受我的「殷勤」，我只好把傘塞給她，自己先跑掉。

　　「喂！你幹什麼！雨很大，快回來——」

　　「傘給妳撐吧！我身體好，不會感冒的。」不理她的大喊，我逕自先跑了。跟以前一樣的情景，我跑，只是這次她沒有追，而且不同的是……這次是為了躲避她的拒絕而跑，而不是為了躲避她的「暴力」。

　　我喜歡這種感覺，喜歡照顧她的感覺。

　　隔天，我的傘完好的出現在我的櫃子。原本以為她會加個字條，寫著謝謝之類的好讓我收藏，不過我失望了。只有傘，沒有字條。

　　「喂！」背後突然被重重一擊，我回頭瞪著他。「幹啥盯著雨傘發呆啊？」

　　「沒。」

　　「今天要去開會哈！不要忘了。」阿愷提醒著我今天要去學會開會一事。

　　「知道了。今天要幹嘛啊？」我問。

　　「檢討上學期的教學、還有選新會長。」

　　「新會長？這麼快！」現任會長一年級才剛選的不是嗎？

　　「嗯，因為允棋學長在廁所抽煙被抓到，依規定當踢出學會。啊，對了，還有一件事，學會最近新進了一名會員，是個女生喔！」

　　「誰啊？」學會裡的女生不過小貓兩三隻，況且要入會通常規定學科與操行成績必須九十以上才准許入會，學校裡這樣的女生通常不多。

　　「隔壁班的，很像姓楊的樣子。」他說，我的心跳開始不規率。

　　「姓……楊嗎？」隔壁班有上述條件又姓楊的女生也只有一個……

　　「好啦，就這樣。還有，早點到，免得到時又被噹。」

　　「知道了。」

　　雖說我在學會的地位不小，許多學長都很照顧也很提攜，但天知道我根本沒打算進去的。

　　沒辦法，要不是欠人家人情，打死我也不會進去……

　　可是，我真的、真的沒有想到，事情的發展就如同小學二年級一般。我心不甘情不願的當了班長，她則當了副班長。

　　而現在，事情不同了、責任不同了，當一個學會會長，不是像當班長一樣，混混就可以的……

＊　「幹！超不爽！」回家的路上，背著書包，一邊罵髒話一邊向阿愷訴苦。「怎麼會這樣啦！媽的！」

　　「你在不爽什麼啦？難道你不知道從今以後你就可以在學會裡面橫行霸道、作威作福了嗎？」阿愷一臉羨慕，讓我更不爽。

　　「你去當啊！」

　　「我要有能力，早就當了，也不會只是個區區的秘書好不好！不過我實在搞不懂那幫人在想什麼，怎麼會選一個才剛入會的新人、而且還是個女生當副會長呢？」

　　沒錯，楊葳君被選為副會長了……很出乎意料之外的發展吧！「我也搞不懂……不過我跟她倒是挺熟的。」

　　「你？跟她？不會吧！」阿愷一臉懷疑。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是班長，她是副班長。」我說。這也是我第一次向高中同學提起與她的過往。

　　「我怎麼都不知道你有這一段？」

　　「因為已經很久以前的事了……」想起以前，忍不住想起我對她的傷害。「況且我跟她……很久沒有交集了……」只除了昨天的雨傘事件。

＊　學校裡有很多謠言，都說楊葳君是靠管道的。許多難聽的話都有，好比說她跟學生會幹事搞七捻三、她出賣肉體只為在學會裡能賣弄權利、她如何如何的……

　　我不知道這些謠言是哪來的，但是我非常的生氣。

　　「雖然我並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學會竟然選楊葳君當副會長，不過從今天起，我不要再聽到那些難聽的謠言，聽著，這是新的學會條規，如果再讓我聽到誰說楊葳君怎樣，我只好呈送校務處，依校規處份了。到時可不只留校查看這麼簡單。」

　　我實在不想以會長的身份逼壓人，但是我真的非常生氣他們竟然這樣說楊葳君！

　　「哼，你什麼東西啊？」想當然爾，旁邊的三年級學長姊馬上開始冷嘲熱諷。

　　「就是，當會長不過一個禮拜，又是個二年級的小毛頭。」

　　「咳……嗯。」阿愷咳了幾聲，那些三年級的學長不明所以的看著他。「根據學會第一百二十條守則第三項，不服從會長者，依學會處份開除會員身份；第五項，對會長出言嘲諷者，依學會處份記申誡一次並留會查看，稍有出言不馴之象，開除會員之身份並在學期間不得入會。」

　　「少拿學會手冊壓我們！」

　　「就是！不過是成績好一點罷了，也沒什麼了不起。」

　　「夠了！」一直沒有說話的她，終於出聲，說了今天開會的第一句話。「在此，我要先說明。我入學會的原因，是因為瑜欣學姐有重要的東西要交待我，不過……鬧成這樣，我很遺憾無法達成學姐的交待了。我退出。」說完，她起身不動聲色的走出大門。

　　我就這樣看著她離開，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但是，有一個念頭在我的腦中擴大，突然覺得我也可以當一個有義氣的人。

　　「嗯，走的好。那我也來說說我入會的原因好了。」我咬著我的舌頭把玩著，食指敲著桌子。「不瞞你們說，我當初以第一名的成績考進學校，每次的段考也都是排第一，當初學會就是看上這點，苦苦哀求我入會的。而今天，莫名其妙當上會長，又莫名其妙變成只會賣弄會長權利的小毛頭，哈哈。」

　　「紹傑？」阿愷有些愣住。

　　「我退出，就這樣。」起身，很帥的走出會議廳的大門，突然發現今天的天氣真的好晴朗！

　　尋找她的身影，她果然一個人在操場旁邊的階梯吹著風。

　　我喜歡看她這樣的背影，長長柔柔的黑髮飄逸著，很美的畫面，像一幅畫。惹人憐惜的畫……

　　走到她的旁邊，發現似乎自從三年前我們吵了那一架之後，她總是這樣面無表情的一個人發著呆。

　　「原來妳喜歡一個人這樣吹吹風？」

　　她聽到我的聲音，似乎有些愣住，回頭看我一眼，沒有理會我。

　　我坐在她旁邊，抬頭看著那光禿禿的樹。不知春天何時才會來，讓這樹長滿了葉開滿了花，不要這樣光禿禿的，光看，都覺得好冷。

　　「還在開會不是嗎？」

　　「不重要了，我已經不屬於那會議裡該到的一員了。」

　　她一聽驚訝的看著我。「你，退出學會了？」

　　「是啊！擺脫這煩人的學會了。」

　　「擺脫？一般人想加入都加入不了呢！何況你是會長。」

　　「哈，無福消受。」冷風拂著她的髮，髮絲飄在我臉上，聞著那淡淡的香味，是否這就是愛情的味道？好甜、好香！禁不住心中的情感，我深深的望進她的眼。

　　她被我盯的有些不自在，別開了臉。「那天，謝謝你的傘。」

　　「不客氣。」

　　不客氣，是我們之間最後的對話。

　　我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默默的離開，留她一個人繼續在那發呆。從現在起，我不再是班長，她也不是副班長了。我們什麼也不是了，再度回到冷戰時期。

＊　回到家，媽不在，我猜去買菜了吧！

　　一個人上樓，開了電腦，每天就過著這樣的生活。

　　搭車回家、脫鞋、上樓、進房間、泡電腦。

　　3/14的前天，回家的路上，經過了糖果店，發現店門口擺了很多形形色色的巧克力，包裝精美，價位卻不低。

　　不知道為什麼，腦中突然浮起楊葳君的臉，突然很想還了那句欠了三年的對不起。

　　進糖果店，我挑了一盒還算好看，也符合我經濟需求的巧克力，還有一張小卡片。

　　　　〔對不起。　這是欠了三年的道歉，如果妳願意原諒我，請妳打開巧克力，將我的心意吃下吧！〕

　　我承認我文筆不怎麼好，也知道這是一種很聳、也很俗辣的道歉方示。不過當我把巧克力放進她的櫃子時，我發現我積了三年的心事，終於一吐為快，像是放下一塊大石頭似的。

　　望著天空，仍然下著滂沱大雨。這個月似乎一直在下雨。

　　放學的時候，走出教室見到一位很面熟的女生在教室外等著。我只記得我見過她，可我不知道她是誰。

　　見我走出來了，她走了過來。

　　「學長。」

　　「請問妳是？」說真的，我真的忘記了……忘記我在哪見過這女生。當然，我知道她是我們學校裡的人……也許是在校園裡碰頭過吧。

　　「學長……」又喚了我一次，卻也喚出她的眼淚。

　　天啊！我最怕女孩子哭了！我還記得三年前楊葳君哭給我看的時候，我真的愣在那邊，不知所措……慌了！現在這女生又給我來個眼淚攻擊，要我不落軟都不行。「妳……」我走到她身邊，拍拍她的肩膀。「先別哭了好不好？」

　　「你……你都忘了！你不但忘了給我巧克力，還忘了我是誰！嗚……」她哭得更大聲，還抱住我，我只能拍拍她的背，安慰她。

　　「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啦……我前陣子都在忙退會的事……不然妳長得這麼可愛，我怎麼會忘了妳呢？」呵呵……安慰人的時候，什麼謊都可以撒。不過她長得挺可愛倒是事實。

　　「真的嗎？」她終於稍稍停了淚，抬頭看我。

　　「嗯。」我只能點點頭。

　　「你只是太忙了才會忘記？」

　　「嗯，太忙了。」其實我只記得我見過她。

　　「這麼說，你只是忘記我的名字？」

　　「嗯。」上帝原諒我，我這是善意的謊言。

　　「你說的都是真的？」

　　「嗯。」我除了點頭外，什麼都無法言語。

　　「那麼，你是願意跟我在一起囉？」

　　「嗯。啊，等等！妳說什麼？」嗯得太順了……怎麼辦？

　　「太好了！你答應了！」她終於破涕為笑，而我則是莫名其妙。

　　「不，等等……」

　　「那……你可以陪我走回家嗎？我家在學校後面。」

　　「明天吧，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天哪，我在幹嘛！我幹嘛不拒絕她！我甚至連她名字都不知道！

　　「也好，那我先走囉！拜拜！」說完，她撐著傘離開了。

　　嘆了一口氣，我真的不知道我在想什麼……也許這樣也不錯吧，暫時把視線放在別的女孩身上，也許就不會這麼難過了。

　　夜晚想著她時，心口終是悶的不能呼吸，有種放不下的情感。想著她面無表情卻帶著淡淡哀愁的臉……我想照顧她，卻什麼也不能做。這使我難過。

　　走出校門口時意外的發現她竟然在涼亭躲雨，跟2/14那天一樣，我走了過去，為她撐傘。她回頭望了我一眼，不再冷漠的表情使我開心。

　　見她笑了一下對我說謝謝，她的笑容已經三年不見，這使我開心。

　　「我可以知道妳在高興什麼嗎？」我也笑。

　　「嗯……沒什麼。」她只是微笑一下，低下頭從包包拿出一個紙袋，我一眼就看出那是我給她的巧克力。「這個……給你。」

　　「妳……」一看到，不知怎的，我的心情馬上down了下來。「這麼說……妳拒絕了我的道歉？」

　　「呵，你真傻，哪有人情人節在送這種«道歉巧克力»的？」她又笑了，我似乎又見到小學時那個兇巴巴、卻總是笑著的楊葳君了。

　　「那妳要我怎麼做？我又不敢當面說。」

　　「說的也是，我想沒有人敢吧……萬一吃了閉門羹，那就不好玩了。」她說。

　　「這倒是。不過……我還是吃了閉門羹了。」三年前造的孽拖到現在，我活該。

　　「我有說不原諒你嗎？」

　　「可是妳還我巧克力了啊！」

　　「這不是還，是回。就當是2/14那天的回禮吧！」

　　「哈……」我真的傻眼了。

　　「你眼睛張那麼大，好好笑。」她今天一直保持著微笑，看起來很溫柔。果然，我還是喜歡她的笑容。

　　我也笑了。「哈哈哈，原來妳知道那是我送的啊！沒辦法，我不喜歡吃甜點。」胡亂掰了一個理由，其實我是吃不了那麼多……而且那些巧克力都是不知名的女生送的，我實在不想吃這些來路不明的東西。

　　但是她怎麼知道的啊？至今仍是個謎。那麼……那天我說了「收到不少巧克力」這句話……現在看起來不是很好笑？原來她早知道了。

　　「嗯，我也不喜歡。你那些巧克力，我全部給我妹吃了。」

　　哇咧！「妳真坦白。那妳說吧，我們都不喜歡吃甜點，往後的情人節……要送些什麼好哇？」想不到胡亂掰的理由成為我們的共通點。

　　「只要有心祝福，其實只要一張卡片就夠了吧。」她說。

　　「好，那往後，只要一張卡片就夠了。」

　　「不必費心了，你女朋友會生氣的。」

　　「什麼女……」剩下的話哽在口裡，因為我想起了剛剛那個不知名的女孩。「哈哈，妳都看到了啊？」雖然不想她誤會，但我現在有理也說不清了。因為我就這樣莫名其妙的交了女朋友，連我都覺得好笑。

　　「唔，不是嗎？」她疑惑的看著我。

　　「哈，沒事啦，雨下很大，我送妳去車站吧。」

　　「嗯。走吧。」本以為她會拒絕的，卻沒想到她答應了。

　　於是我跟她共撐一把傘，往捷運站方向去。

　　一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直到到了捷運站。

　　「謝謝，你似乎總在雨天的時候出現在我旁邊。」因為我喜歡照顧妳的感覺啊！就算只是幫妳撐傘，都讓我覺得好開心。因為我們又有交集了。

　　「不客氣。」硬是把心裡的話吞進去，我只對她說了這三個字。

　　「蔡紹傑，你知道嗎，初中前的我們，好開心。」

　　「唔？」不懂。

　　「可是……自從我媽媽離開了爸爸、葳琳還有我以後，我就再也開心不起來了。」

　　「什麼？妳媽媽……」這是她……第一次跟我提起她的事。

　　她低下頭，我看見她的雙頰有兩行清淚，她在哭，那淚光刺眼得我想緊緊擁抱她，告訴她我在她身邊，我可以當她的避風港，我可以給她安慰，我可以……照顧她。

　　假使有那麼一天我可以守在她身邊，我可以發誓，永遠不讓她哭泣。

　　「可是，今天，我真的很開心。三年來，第一次這麼開心。謝謝你，總是在下雨的時候，在我身邊。自從媽媽走了後，晴天時，爸爸不在……雨天時，爸爸也不在……連爸爸也不要我跟葳琳了……」她的聲音在哽咽，我終於忍不住的上前緊緊的抱住她。

　　「別怕，晴天時，我在妳身邊。雨天時，我也在妳身邊。」我……喜歡妳。已經三年了，深深的、深深的讓自己的目光追隨妳三年，讓自己的心思念妳三年，也讓自己，淪陷在妳身上已經三年了。我不捨得看妳哭泣，我只喜歡妳的笑容。

　　「謝謝。」

　　我們就這樣，在捷運站的入口處相擁。她哭著，我呵護著。

　　我終於知道，那時，我是真的……傷她很深、很深。就算只是一句話，但是……這句話卻深深的讓她不快樂了三年。就算我是無心的，就算她原諒了我，我也不會原諒自己……

«蔡紹傑！都你害的啦！害我被罰站！»

«那是妳活該！愛告狀。»

«臭男生！色狼！愛掀女生裙子的頑皮鬼！以後肯定沒有女生敢嫁你！»

«哈，沒有女生嫁我才好呢！女生那麼麻煩，都像妳這麼兇巴巴的！»

«你……哼，就是因為你們這些臭男生太過份了，女生才會兇巴巴的！你知不知道啊！»

«不知道咧！怎樣？像妳這麼兇，沒人敢娶妳！兇巴巴的，沒人要妳！嫁不出去啦！»

«……»

«沒話說了吧？恰查某！»

«……»

«哇~~~~ 妳妳妳……妳哭了……啊~~~怎麼辦啦……主任——楊葳君哭了啦……»

«……蔡紹傑，我恨你！»

　　那天的她，被老師帶走後整個人陰鬱了起來，女生同學們都爭相安慰她，但見她面無表情，不哭、也不笑、也不理人。之後，她的好朋友紛紛離開她身邊，不再理她。甚至有的還惡意中傷她，在背地裡多難聽的話我都聽過了。

　　«哼，那個楊葳君，擺什麼臭架子嘛！»

　　«就是嘛！以前跟我們好，都是假的，都在利用我們，根本沒真的把我們當朋友看嘛。真討厭！»

　　«真搞不懂我們以前怎麼會跟她那麼要好，她也真是不要臉，還跟我們裝得那麼好！»

　　看著她被同學排擠那寂寞的身影，我心中深深的感到抱歉。但我卻什麼也不能做……就這樣追逐著她的影子……三年。

　　«阿傑，你在看什麼？»

　　被發現的時候，我趕緊收回目光。

　　«沒什麼。»

　　«你最近好奇怪喔！都不跟我們玩，也不笑，到底怎麼了嘛？»

　　«沒什麼。»

　　«厚，你怎麼跟那個楊葳君一樣，都怪怪的啊！自從那次你們倆被主任罰站後她都不理人，你也是，是怎樣啊！發生什麼事了？»

　　阿誌真的很好奇我跟她到底怎麼樣了，但我還是一句話。

　　«沒什麼。»

　　而現在她的眼淚，讓我心痛。

　　我只能抱著她，讓她靠著我……

＊　那天後我們的關係大有轉變，在學校遇到時不但會打個招呼，也會閒聊兩句。

　　小涵黏我黏得緊，我試著將目光轉移到她身上，但最後我放棄了。追逐楊葳君的身影似乎已成為我的習慣。當然，喜歡著她，也是一種習慣。

　　寒冷的冬天終於過去，溫暖的春天至終於降臨，校園裡開滿了四月的杜鵑花，熱情的紅色花朵一整片，是我最不喜歡的。傳說中那是無法相守之愛侶的血，守著它的人化作杜鵑鳥，在春天的天空中盤旋著守護著。桃紅色的喜氣洋洋，讓我想起了去年舅舅結婚時新房裡的棉被，正是這種顏色，上頭繡的卻不是杜鵑花，而是象徵富貴的牡丹花。淺粉紅色的……像一件典雅的禮服，很美、很清純的感覺。而白色的……使我想起嬌羞的新嫁娘披著白紗的樣子，很美。

　　白白的、純純的光芒，在春天的陽光照射下，顯得更明亮、更耀眼，是我最喜歡的。

　　我喜歡春天的杜鵑花，因為很美。什麼時候發現杜鵑花這麼美的？我也不曉得。大概是因為我喜歡春天的陽光吧！

　　我記得大伯有五個小孩，裡頭只有老大是男的，其他都是女孩子。

　　四個女孩是依春夏秋冬的代表花來命名的，分別叫曉鵑、曉薑、曉薰、曉竹。指的是杜鵑、野薑、薰衣草、竹子。我覺得她們的名字很典雅，不像古代的梅蘭竹菊那麼俗氣。

　　她們分別在四個季節出生，曉鵑是雙魚座的，小薑是雙子座的，小薰是天枰座的，而小竹則是射手座的。至於老大，年紀跟我相當，是冬天寶寶，可怕的天蠍座，比我大兩個月，叫紹群。據說我的名字就是由他引申而來的，群龍之首，人中豪傑。

　　「嘩！」背後被拍了一下，回頭一看，小涵拿著兩支冰淇淋一屁股的坐在我旁邊。「想什麼想那麼入神？我來了都不知道。」我接過她遞來的冰淇淋。

　　「沒什麼，發呆而已。」我也不知道我怎會想到這麼多，想到杜鵑花，也能想到堂兄妹那邊去。

　　「好熱喔！」小涵一邊舔著冰淇淋一邊搧著風還不忘靠著我。穿著學校的夏天制服的她，顯得更可愛了。不理會學校的規定，她穿著黑色長襪配上娃娃鞋加上百摺裙真的很好看。

　　「這麼熱，還要靠在一起？」

　　「有冰淇淋啊！」她說。

　　「哈哈，是啊，這種天氣吃冰淇淋最舒服了。妳看，杜鵑花開了，美不美？」我門倆坐在校園裡操場邊的石椅上，看著沿路長在花園裡的杜鵑。

　　「嗯……原來你喜歡杜鵑花啊？」

　　「是啊！因為我喜歡春天，所以喜歡春天開的花。」我說。

　　「跟你在一起每天都有不同的發現，好開心！」

　　「如果妳不要這麼純真就好了。」也許我是喜歡小涵的開朗與活潑，所以不忍傷她。

　　「怎麼？更喜歡我了嗎？」她傻傻的問，完全不知道她現在的表情對一個男生而言有多危險。

　　我低下頭吻了她。

　　在春天的陽光下，在杜鵑花園旁，我吻了她。冰淇淋融化了，似乎是因為春天的陽光溫暖，也或許是因為她的熱情。

　　她是一個敢愛敢恨的女孩子，我真的喜歡她。但是我的眼、我的心，仍然追逐著我的習慣。這樣的習慣，似乎像吸毒一樣，一但染上，就很難戒掉。我一點也不想戒掉這個習慣，想照顧她的心，一點也沒變。

　　終究，我得傷害一個人，那就是深深的喜歡著我的小涵。

　　三年級時，我以課業繁忙為由與她漸行漸遠，沒有正式說分手。但是到下學期的聯考時分，我沒有再見到她。

　　這段感情也算是作一個結束了。

　　問我有沒有喜歡過小涵，答案是肯定的。如果我是冰淇淋的話，肯定早已融化。只可惜我不是，我只是一杯不冷不熱的溫開水，只為一個人加溫，也只為一個人化為對夏天而言舒服的冰開水。水在夏天的陽光下是不會融化的，頂多為此而加溫，溫開水雖然溫和，仍然不適合在夏天裡喝它，所以當心裡有著別人的時候，終究還是得傷害那個開朗、熱情如夏天熱烈太陽的小涵。

　　聯考過後，我考上第一志願——政大法律系，而她，沒錯，我們又同校了，政大新聞系。

　　六月，鳳凰花如熱情的小涵般熱情的綻放著，也是正式離開這個校園的時候。我被選為畢業生代表，授領畢業證書。

　　唱完畢業歌後，在校生歡送畢業生那一剎那，我見到小涵望著我的臉，依然綻放著笑容。很美、很可愛的笑容，我喜歡的笑容。

　　畢業的心情對我而言是五味雜陳的，記得小學畢業時我偷偷掉了一滴淚，阿誌笑我沒有用，像女生一樣感情用事。

　　其實我不是感情用事，我只是有種別離的感覺，我知道進天一踏出校門，我將不再屬於這裡的一員。我不喜歡離開的感覺，揪在心口，很難過。

　　初中畢業時更難過，有個未放下的石頭……我常在想，身邊這些朋友，畢業後各飛東西還會再聯絡嗎？大家生活圈不同了，感情也會淡掉吧！我不喜歡這種感覺，但是那是因為用情不夠深的關係吧！真正知心的朋友，不管周遭怎麼變，還是可以一起談心的。是朋友就永遠是朋友，躲都躲不掉，不是朋友，就不是朋友，強求也沒有用。

　　如今，經過生平第三個畢業（幼稚園不算的話），感覺依然不是很好。

　　見不到這個校園春天的陽光與杜鵑花園，也見不到夏天般的小涵。春天過了，夏天終究會到來，而當夏天到來，就等於是告別了最喜愛的杜鵑。

　　但是夏天的到來，還是溫暖了我這杯溫開水，小涵準備了代表著朝夢想飛翔的天堂鳥，配上幾朵紫色不知名的花及粉紅色的小玫瑰花，很美的花。

　　「記不記得，有一首歌，叫作«放心去飛»？」她問。

　　「嗯，小虎隊的歌，很老、很久的歌了。」

　　「送你天堂鳥的意義就跟這首歌一樣，飛吧！我親愛的學長，別離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夢想的開始。所以分離未必不好。」她說，也撫平了我難過的心情。

　　她的話，深深的烙印在我心中，至今沒有忘記。

　　是啊，別離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夢想的開始。這句話很動聽，我喜歡。

〔別離不是結束，而是另一個夢想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