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水彩畫：睡蓮

星期五正在準備去上社大的吉他課，忽然接到堂大哥的電話，告訴我：他的母親(我阿姆)已經在早上去世了...

聽到時有些淡淡的哀傷，但不意外。心裡想：這陣子沒去看她，怎麼就...她是一個人走的？還是身邊有兒子媳婦孫子...

我常去看阿姆，阿姆已經九十了，但是獨居多年不願意搬去堂大哥家裡和兒子孫子住。其實堂大哥很孝順，而且她有四個兒子，而且都已成家立業，內孫也有十個了，最大的內孫女在當護士。也有曾孫了。但是自從我阿伯因口腔癌去世後，她就堅持留在家裡一個人生活，我想她是不想成為兒子媳婦的負擔？只由我堂大哥和堂三哥輪流來送飯。

就是因為她堅持一個人住在老木造宅子，所以我也會擔心萬一出事？根本沒人發現...。所以每隔一陣子我就會去陪她坐坐聊天。其實最主要是要去看看她的健康狀況是不是好好的。

我跟阿姆有特別的感情，原因是我和堂哥相差一個月出生，那時父親和阿伯還住在前後厝，我媽和阿姆兩妯娌感情很好，當時媽要去當「車掌」，家裡又要忙做麵，因為兩個新生兒的年紀只差一個月，所以她們是互相幫忙帶孩子哺乳的。我阿姆總是說，我小時候也是吃她的乳長大的，她一邊抱一個吸奶...所以我也把她當自己另一個媽一樣看待。

阿姆其實沒讀過書是個文盲，是海口人。嫁給有學問的阿伯，非常賢慧守本份。阿伯因為長期喝米酒而酒精中毒，有一陣子常常發酒瘋，成天教訓人，嚴重時家暴打老婆和孩子，搞得有幾年弄家散宅孩子都送去別人家暫住，後來還因喝醉砸壞裝在家外面的公用電話(動員勘亂時期破壞國家通訊工具)而被抓去理光頭短期居留，但阿姆都堅持留著照顧孩子和他。老的時候阿伯因長年吃檳榔而得到口腔癌，雖動了手術還是沒有根治，但患病後和阿姆加入了一貫道，戒酒和檳榔後阿伯臥病拖了兩三年，這段時間也是她不離不棄地在照顧臥床的他。

自從丈夫去世後她就一個人居住，雖然四個兒子都有了成就其中也有賺大錢的，但是她就是堅持不受兒子奉養，守著已經多年休業的雜貨店和製麵機器，每天抄經抄到竟然都識字可以看懂電視的字幕，過著一個人清修聽道孤單的日子。除了我堂大哥每天來送午晚餐，星期天兒子媳婦孫子來探望之外，多半時間都是獨居老人。

因為年齡漸老，意外也無法避免，雖並不嚴重。但有一次我去陪她時，她告訴我她前一天在浴室昏倒，後來不知過了多久自己醒來...說的時候還哽咽。我不明白她心裡真正的想法，可能覺得自己很孤單但又不想成為孩子們的累贅吧？我心裡還時常常替她擔心著，也有提醒堂哥老人的安全問題。深怕哪天她忽然倒下卻沒人發現...

直到大約一個多月前，她又因為跌倒而送醫，我去看她時她剛看完病回到老家，我還跟她擁抱了一下，但那時看起來似乎還能行走，似乎沒什麼大礙？沒想到那次之後，可能身體更不堪了，後來堂大哥送她去醫院保康中心住院(可能她不想麻煩人，所以也沒通知我)。然後，並還沒出院，我就接到惡耗了。

星期天我去上香，她的孫女告訴我是在醫院保康中心去世了，原因是心臟衰竭了。我心裡非常不捨，不過都九十了其實我早就知道這是遲早會發生的事。只是最近為什麼沒想到該再去探望她？以致於沒給她最後的擁抱...

但在靈堂上完了香，我又特意去地下冷凍櫃瞻仰她的遺容，當工作人員把冰櫃拖出來，我掀開她臉上的布之後，我發現她的臉色紅潤，皮膚變得細嫰...又摸一摸她的白髮，也是很柔順。見到她安詳地模樣，就像睡著了一樣甚是好看。我想莫不是她多年抄經聽道，應該已了無遺憾由她虔誠的諸菩薩接引走了，我的心上一塊石頭也算落了地。這次和父親意外跌倒去世時(至今依舊悔恨不捨)的心情竟然大不同。

我又想起以前一個「姆婆」，就在她去世前幾天我忽然動念去看她，那時她已經連站立坐臥都不行，臥床多年了，但意識還很清楚。都已經九十幾歲了，需要靠孩子餵食處理便溺，只剩皮包骨...那時我看她枯瘦形骸的樣子，心裡想她一定希望自己早點走...，人總有一天要走到盡頭，但可要走得平靜安寧而有尊嚴，雖然長壽？如果臥床白白受折磨可不是件好事。

還有一件巧合的事，據說她是星期五早上七點走的。那天早上我剛好夢見父親過世了，家裡在辦喪事，然後我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感念和懷念這世上和我有哺育之恩的最後一個親人離世，願她安息。

我還是照常去學吉他，星期六去瞻仰她的遺容之後到竹崎去幫妹妹的山坡地除草，妹妹烤了些肉和地瓜、香腸請我們。下午去打籃球時和人纏到腳跌了一跤，結果撞傷了左膝和倒地時挫傷了左側屁股。但因為不嚴重，只是本來星期日要去爬台南小百岳刣牛湖山臨時取消，下午又去打籃球。籃下和外線都投進了很多顆，從球場得到了競賽的成就感。

面對人生的大去，送走了許多親人之後，有了更豁達的看法，現在漸漸能明白：為什麼許多老人們不怕死，記得父親在世時常說，他父親活到八十，他多活了三年了，也夠本了...。其實有出生就有死亡，沒有人能例外。重要的不是能活多久，而是怎樣去活，有沒有活著的感動？

前幾天看到網路上一個故事，說一個人死後去報到。手裡提著一個箱子。他不知道箱子裡裝的是什麼？為什麼提著那箱子？

負責接他的神說：那箱子裡的東西是這輩子屬於你的。

結果他問了很多東西，愛情，親情，錢財，債券，車子，房子，土地...沒有一樣是屬於他的。後來打開箱子，結果裡面空空如也。

他問那神，祢不是說箱子裡的東西是我的？可是為什麼什麼都沒有？

神告訴他：沒錯呀！你在世上時的所有一切，都不可能也無法帶走，所以什麼都沒有，...你擁有的只有每一個當下而已。

只有當下的感覺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