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表哥，他的情形大概就是這樣。你說這算不算是精神病？」筱珊憂心忡忡地望向藍帖信，他是藍帖信的遠房小表妹，和他在醫院會客室懇談。

「實際的病情實在不是只藉由家人描述就能診斷的，像妳剛剛所說的倒有點像幻想症，一點不像失憶症或任一種精神疾病。」

「難道是雙重人格？」筱珊問。

「人格分裂症在我們台灣並不多見，通常有它發病的特殊環境因素。那是懸疑小說的渲染，應該不至於吧？對了，妳對『許炳南』這個人有沒有印象？」

「不清楚，他從沒提起過。」

「一般而言，」藍帖信起立踱步：「人格分裂症表現的第二人格特徵應該是他所熟識的人，這個人對患者有著極大的影響力。通常是親人或親蜜的伴侶或朋友，而且當他與患者在一起時，患者很少會產生不正常的人格移轉現象。如妳所說，妳丈夫不曾向妳提過『許炳南』這個人，除非，這個人一直深藏在他的潛意識中，否則，不會是雙重人格。…不過，看來他的情況是有點嚴重。」

筱珊急得坐立難安：「那我該怎麼辦？」

「最好能安排讓我見見他，看看他的精神狀況怎樣。」

「可是…他絕不會答應來醫院的！他連我都不認得了！」

「無妨，我會找段時間特地到府上拜訪，就當是省親好了，我必須當面和他談談，才能進一步診斷。」

「真是太謝謝你了！讓你這麼麻煩…」

「別見外。對了！還有，這段時間妳必須盡力去打聽『許炳南』這個人，找找妳丈夫的好朋友、親戚問問看，查查他的同學錄或公司的同事有沒有這號人物。如果有的話，儘量調查清楚他的底細，這對判斷他的病況很有助益的。」

「是的，我一定盡力而為！希望建成能早日清醒，別再失魂落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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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帖信查遍了醫學資訊中心所有的資料，始終無法找到有關類似四隻手或四隻腳的醫學臨床或觀察報告。

一如所料的，連體嬰與六指、六趾的病例倒是不在少數。

當然，前者的症狀起因是染色體異常，後者則因胚胎發育期間細胞的分離不完全及器官歧異所造成，這是醫學界眾所皆知的事。

雖然暫無斬獲，但這次的多方聯繫與尋索，倒是令藍帖信對於全球醫療網有了更多的瞭解，其中最引起他注目的就是位於美國德州的「人類潛能與ＤＮＡ研究中心」簡稱Ｈ.Ｐ.Ｄ.Ｃ.（Human Potentials & DNA Research Center）。

醫療界人士則戲稱Ｈ.Ｐ.Ｄ.Ｃ.是「醫院特區」（Hospital D.C.）的縮寫。據傳裏面收容了許多「不像病人的病人」。

有人說：它的設備與一般醫療機構大異其趣，似乎以研究為主軸而非以診療為內容；再者Ｈ.Ｐ.Ｄ.Ｃ.的「生活化住院部門」與其說是病房，毋寧說更像居家或旅館。

然而Ｈ.Ｐ.Ｄ.Ｃ.到底在做些什麼研究？恐怕沒有人能真正的說明白。凡是與它有聯繫或合作關係的機構，對於它掌握的全面有關資訊都嘖嘖稱奇，咸認為是當今世上最豐沛的遺傳資料庫。

最奇怪的是：它只在醫療網路上出現，從未載明詳細地址和有關負責人的身分背景。

換句話說，想要與Ｈ.Ｐ.Ｄ.Ｃ.有所接觸，只能採取被動的受邀方式。即使有幸親臨的人士，也是由專機直接飛抵接送，此外沒有人能自己搭車找到它的所在。

這樣的一個神祕機構，之所以會引起藍帖信注意，是因為藍帖信在向各國有關畸形人醫療研究機關發出詢問函時，竟收到了Ｈ.Ｐ.Ｄ.Ｃ.的一封覆函。

代表回覆的是署名歐恩的醫師，覆函非常簡短：

閣下所稱「多肢病例」本中心有興趣進一步參考，若有實際樣貌，請即聯絡

www.hpdc.xxx.sample                            歐恩

藍帖信當然不會輕易把他的經歷洩漏給一個來路不明的研究機構。所以對這封覆函他也不以為然，置之不理。

但是當他第二次收到Ｈ.Ｐ.Ｄ.Ｃ.所傳來的一張圖片時，他就不得不馬上回覆了。

那是一張極其稀奇古怪的照片，照片所顯示的是一隻具有八條腿的「肥胖蜘蛛」？──此外沒有任何的文字訊息。

蜘蛛有什麼稀奇？可是藍帖信仔細一看，那竟是一隻如假包換的「美國牛蛙」！美國牛蛙出現了八條腿？一般人可能只是覺得有趣。但看在藍帖信眼裏，卻是心領神會，盡在不言中…

Ｈ.Ｐ.Ｄ.Ｃ.竟然有能力培養出雙倍肢體的兩棲脊髓動物？那麼，他們對於那個四隻手臂的怪物，一定比我瞭解得多…

於是藍帖信馬上把自己的聯絡地址、服務單位及電話傳給那個叫「歐恩」的人，並要求他提供有關多肢畸形的研究資料和病例。

但他收到的回答是：「除非將你所發現的事實出示，否則無可奉告。」

所以，藍帖信只好把自己已知的事件寫成一封簡單的信函，寄給Ｈ.Ｐ.Ｄ.Ｃ.，然後苦苦等待回音…

「真他媽的不守信用！」

一週以後，藍帖信詛咒著說。從此沒有Ｈ.Ｐ.Ｄ.Ｃ.的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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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羅雖非正式剃度的佛門弟子，倒也是一位精進的優婆塞（在家居士）。加以他曾遠赴尼泊爾、西藏、印度等地「取經」，而且本來功夫底子也不錯，所以在佛、道界也小有名氣，就連一些大師級的大和尚也要尊重他三分。

他想這件事一定有人清楚，所以他就從神壇開始查起。

「千手千眼壇？沒聽過…」

「姓毛的壇主？什麼？千手壇？不會吧？好怪的名字…」

「我們茅山派沒有這樣怪異的神壇，也不會去畜養活體妖怪…！」

閻羅去問了一些道上的宗師，果然沒有任何有關千手千眼壇和四手怪物的傳聞。最後，他決定直搗黃龍，假扮信眾直接去神壇探查。

他從千手千眼壇附近的居民口中調查得知：千手千眼壇平時甚少開壇作法，也不接受不具名的香火錢供養。但每年的觀音誕辰陰曆二月十九日，會舉行盛大祭拜活動，開放給居民求神問卜，千手千眼觀音會顯靈。也只有那一天容許信徒捐獻香火錢，把千手千眼觀音的分身供回家。

說巧不巧，當閻羅得知這個消息之後，離每年的觀音壽誕剛好兩天，他便積極部署，準備了一些貢品、法器，經由一個居民引導，以便參與祭拜的盛典。

「到時候你可別嚇著哦！菩薩的樣子有些恐怖，但是祂是很靈驗的！」

那位居民還好心的提醒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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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羅終於盼到了神壇祭祀的日子。

千手千眼壇門戶大開，門口擺放著一些供桌，延伸到庭院。許多信眾在壇內壇外虔誠膜拜。

閻羅參與祭拜原是為了瞭解內情，所以便逕自進入壇內查看。

壇內的佈置和一般神壇並無兩樣，三層大神案，擺放的全是各式各樣的觀音神像。其中最裏面的中央大神，是一尊千手千眼觀音神像，高約同真人般大小。比較特別的是：神壇除了正面，兩旁都用鐵柵欄維護起來，案底則另供奉著一尊虎爺鎮守，沒有人能走近主神細察。

主神的背後是一屏幕而非牆壁，這個佈置令閻羅感到詫異…。

祭拜觀音的典禮由壇主毛舉善主持，看來和毛子其有幾分神似，想必就是他的父親沒錯。

閻羅原本還擔心被毛子其碰到，而拆穿他的目的，到時他的面子不知擺哪裏？…

不過事情並沒有那麼糟糕，照理說，壇裡舉行祭拜活動，毛子其應該會在家幫忙。可是，不知為何卻不見他的人影？

反正閻羅也不打算和他碰面，如此一來反而少去了許多麻煩…。

祭典行禮如儀，壇中香煙繚繞，經咒之聲不斷，一直到了近中午十二點，全部信眾都擠進了壇內…閻羅正不知其所以，帶他來的居民在他身旁碰碰他說：「千手千眼觀音的真身就要降臨了！注意看神案後的屏幕…」

這時壇主忽然大喝一聲：「跪！」

全體信眾皆應聲跪倒，接著壇主唸了一段觀音神咒，大聲誦曰：「恭迎大慈大悲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降屋，一拜！」

信徒皆俯首叩頭，閻羅雙手合十暫立門邊。

忽然聲樂響起，主神後的屏幕亮起，一個盤坐的人形影子在幕後成形，影子清楚投射在屏幕上。

「原來演這一齣皮影戲…」閻羅心裡嘀咕著…正仔細注意著影子的動靜。

「再拜！」毛舉善又誦。

信徒皆恭敬虔誠。

閻羅發現屏幕後的影子會動，決非一尊神像…。壇內的燈光不停閃爍…

「三拜！」

就在毛舉善喊出的當時，屏幕上的影子有了驚人的舉動：原本只是一尊盤坐著的人形，忽然雙手分出另一對手的影像！

幕後的「菩薩」竟然真有四隻手臂？！

信徒們個個驚呼，跪拜不已。

閻羅從門邊往裡移動，迅速穿越信眾，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一翻身，一個扭勁，已經躍上了神案…毛舉善大驚失色，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

信徒們都被閻羅突如其來的大不敬舉止驚嚇得目瞪口呆，正感訝異之際，「嘶──」一聲，屏幕已被閻羅應聲撕破，後面的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真身一覽無遺！

「怎麼會這樣？」

閻羅第一個看見屏幕後的觀世音真面目，卻同樣地感到不能置信…

信徒們不約而同一片鴉雀無聲…三十秒之後，群情激憤，嘩聲四起…

「騙子！」有人叫出了第一聲。

接著便咒罵不斷…

「還我的香油錢來！」

「你這個神棍！」

「不得好死…」…

「我沒騙人！請聽我說…」毛舉善邊解釋著，邊被迎上來的信徒逼得退後…

「我看你還是快點走吧！」閻羅對「千手千眼觀世音」說。

「我…」千手千眼觀世音一時驚慌得不知如何解釋…

「有事以後再說，快逃吧！」閻羅催促道。

「好…我…先走了！老師。」毛子其身上戴著可笑的假手臂道具，匆促地往後門跑走。

閻羅實在沒想到，事情竟然演變成這樣…？

毛舉善被二十來個信徒們團團圍住，眼看是逃不了一場毒打了。

「各位請等等！」閻羅站在神案上大聲說。

也許因為假神道是他揭穿的，所以大家都停下了動作，想聽聽他怎麼說。

「請不要傷人！我是佛學院的助理教授閻羅，我還有事要問他，請各位把他交給我，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待的。」

「可是，這位先生。他在這裡欺騙我們好久了，真是可惡！」

「我沒…」

毛舉善正想開口，閻羅立即制止他：「事實擺在眼前，你還想申辯？給我閉嘴！」

閻羅解釋說：「我想是我揭穿他的，應該把他交給我，我絕不會輕易讓他逃跑的，不滿意的人可以直接找我！」

信徒們因方才已見識了閻羅的身手，又聽他說是佛學院的助理教授，而且再三保證，於是都不敢有意見。

「他真的是佛學院的助理教授，是我帶他來的。若不是他，我們不知道還要被蒙騙多久呢？！」和閻羅同來的居民洋洋得意地說。

「老林，原來你認識他？知道這騙局？怎麼不早說？…」為首的信徒問。

老林靦腆地回答：「我…我也不敢肯定。」

「既然是老林請來的高人，有什麼問題呢？就請這位閻大師父為我們主持正義吧！各位有沒有意見？」

信徒們皆點頭表示贊成。

「謝謝各位合作，我會好好處置他的。」閻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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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徒們都已各自回家，閻羅與毛舉善仍留在壇內的房間裡。

「你為何要替我解圍？」毛舉善問。

「我只是不想讓場面失控，弄得到處血腥。」閻羅說。

「那你又為何知道，屏幕後是假的？」

「我不知道屏幕後是假的，但我知道絕不會是真的！」閻羅像在繞口令。

「我聽不懂？」

「大慈大悲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絕不會用這種『鱉腳方式』示現！這點我頗能肯定。所以我說我知道不是真的；但是我也沒料到幕後是你的兒子，所以我說我不知道屏幕後是假的。」閻羅解釋說。

「你…你怎麼知道那是我的兒子？」毛舉善驚慌失措。

「若不是認識你兒子，我可不會輕易放他逃走呢！不，應該說，你是沾了你兒子的光，不然現在可沒好下場。」

「你…這是什麼意思？」毛舉善不解。

「是你的好兒子『功德迴向』，助你逃過這一劫，否則像你這種假神棍，早被抬著出去了！」閻羅還是責備的語氣。

「我沒有騙人！真的有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降世！只是…」

「只是什麼？」閻羅咄咄逼人。

「只是這次出了一點狀況…」毛舉善語意模糊。

毛舉善的話在不知情的人聽來，是頗為令人費解的。但聽在閻羅耳裡，卻殊堪玩味。

「到現在你還想裝神弄鬼！我看只好把你交給信徒們發落了。」閻羅故意嚇他，目的是要他說出真相。

「別把我交給那些人，我說的是真的！我沒有騙人，真的有千手千眼觀世音菩薩降世…。只是…來不及了，我沒辦法讓你看見。」

閻羅心中暗叫一聲「不好」！早該猜到那怪物出事了，不然他也不必要毛子其來裝神弄鬼…。

「說！快把實情招出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毛舉善考慮了一下說：「告訴你也無妨，祂被帶走了！」

「誰？誰被帶走？被誰帶走？」

「千手千眼觀世音的雛形，我辛苦供養的真身！被一群來路不明的洋鬼子帶走了！我不知道他們是誰，我怎麼可能知道？」

閻羅一聽，真是一頭霧水…怎麼又扯進「一群來路不明的洋鬼子」？

「你是說那四隻手的怪物已經被一群來路不明的洋鬼子帶走？」

毛舉善驚訝道：「原來你早知道？你們這些騙子，是不是早就預謀來害我？還在那裡演戲！你們會受觀世音懲罰的…你們會不得善終…。」

閻羅又費了一番唇舌，才讓毛舉善信服他和「那群來路不明的洋鬼子」絕非同謀，並且問出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就在觀音誕辰前一日，不知哪裡來的一群外國人，開著一部箱形車來到毛舉善的住處，脅迫他把那怪物交出，然後帶著那怪物揚長而去。

毛舉善因祭典在即，惟恐到時失卻信徒們的支持，只好要自己的兒子假扮，沒想到會被閻羅揭穿…。

最後閻羅只得把毛舉善訓斥一頓，曉以大義。毛舉善答應一一向信徒們賠罪，歸還所有捐贈，並從此收手不再開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