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車子到達了一個非常荒涼的郊外。

「看到沒有？前面的那棵大樹，車子就停在那邊。」閻羅指揮著說。

藍帖信的視線並不是很清晰，因為四周不知何時罩著一層朦朧的薄霧…不過，遠處那個樹影，倒還分辨得出。

「賣甚麼關子？到現在你還沒告訴我，我們今晚的目的何在？」車子慢慢滑到了樹底下，藍帖信拉起了車掣，熄了引擎。

「急甚麼？再五分鐘你就曉得了！」

閻羅朝藍帖信乜了一眼，示意要他下車步行。

兩人穿梭在一片高及兩公尺的蘆葦叢中…

「你倒有夜遊的興緻！我明天還要上班…」藍帖信牢騷話未完，就被閻羅的噓聲打斷。

這時他彷彿看見前方有一昏暗的燈光…

閻羅輕聲低氣在他耳邊喃喃：「等一下可別叫出聲來，否則以後就別想再來了…」

他們來到一個鐵皮搭建的小屋外，小屋雖不起眼，看來卻像碉堡般堅固。他們顯然是從屋子的背側接近，正對著一扇透著昏黃燈光的鐵柵小窗。

閻羅要他放低身子，潛進到透著小燈泡光華的鐵窗下。

「這麼神祕兮兮的，不如改行當小偷算了！」藍帖信降低音量抱怨說。

「你說什麼？」閻羅沒聽清楚。

「沒有。我們到底來這兒幹什麼？難道裏面有俏姑娘正在洗澡？」藍帖信開了閻羅一個葷玩笑。

閻羅白了他一眼，沒回話，逕自引長了脖子往窗內窺視。

藍帖信有些耐不住性子，又酸了他一句：「沒想到佛學院的助理教授也脫不了色慾的魔爪…」

「你少點缺德話行不行？」

閻羅打斷藍帖信的調侃，用手指了指窗子，示意他朝裏面看。

藍帖信實在不懂，自己怎麼會和閻羅半夜裏莫名其妙跑到這野外來偷窺，也不知道窗內到底是何春色。反正也沒聽到水聲，該不會真是姑娘在洗澡吧，不妨看看鬼王葫蘆裏賣什麼藥…

於是他把閻羅擠開，讓自己身子漸漸浮高…一直到兩眼剛好可以超過窗底邊的位置…

「看到了嗎？」閻羅在旁拉扯著藍帖信的衣擺。

藍帖信不回應。

「你到底看到了沒有？」

藍帖信不耐地轉頭朝閻羅望了望：「看到了！」

閻羅半信半疑地問：「你真的看到了？」

藍帖信也很納悶輕聲說：「我又不是瞎子，那麼大的一個人坐在角落，沒看到才怪！」

閻羅還是不相信，藍帖信能夠如此鎮靜？

於是他又把他推開，自己引長頸子看了一下，然後似有所悟地退了下來。

「你再看一次！」閻羅推著他說。

「有啥好看的嘛？真是無聊！」

不過藍帖信還是勉為其難的又把頸子伸上窗口。

「還是那個人，背向我們坐著…好像在吃什麼…」

「汪…汪…」

閻羅忽然發出了狗吠聲。

「啊！…」

藍帖信還未喊出聲，嘴巴就被閻羅狠狠從後面封住，整個人被他往下拖跌下來…

「那…那…是…什麼妖怪？」

「你真看見了？看清楚了？」閻羅半取笑地問。

「太…太可怕了！」藍帖信舌頭仍然有些打結。

「先離開這裏再說吧。」

於是閻羅拉著藍帖信，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車裏，二話不說就搶了藍帖信的車鑰匙，跳上駕駛座，一路直馳到他鬼屋門口。

「好了，我要下車了。」閻羅停妥了車子之後說。

「就這樣？…我們還沒討論剛剛看見的東西呢！」藍帖信不敢相信閻羅竟若無其事，就這樣向他告別？？

「我可不想嚇著你，你先回去好好的冷靜一下，我會再聯絡的！反正那東西暫時不會逃跑。」

「逃跑？是誰把牠關在哪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祝你有一場『好夢』！」閻羅聽若罔聞「碰！」一聲帶上了車門往鬼屋走進去，把藍帖信一個人傻愣愣丟在車裏。

藍帖信心情並未立即平復，想想鬼王說的也對，不如先讓自己冷靜下來再說。於是坐回駕駛座，往宿舍的路開去…

他是怎麼回到宿舍的？事後自己竟一點印象也沒有。

因為那短短的一瞬的影像震撼，已打亂了他的正常思緒，一直到翌日早晨他才知道，這真是最難熬的一夜。

第二天，好不容易看完診，精疲力竭地回到醫生宿舍，才一開門就被活生生面對門口「打坐」的閻羅嚇了一大跳。

「你這『臭和尚』，存心整我！教我一夜輾轉難眠…看診時昏昏沈沈…現在又突然闖入我房間，在地上坐得活像一堆糞…你到底想怎樣？」

藍帖信不知哪來一陣無名火，把閻羅罵得狗血淋頭。

「阿彌陀佛…施主言重了！是你自己門沒關好，我替你守著門口半天，真是好心沒好報…」閻羅故作禪師樣。

藍帖信見閻羅一副配合演戲的死樣子，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下破了暴戾的怨嗔。

「喂，鬼王，說真格的，算你識相，自己來報到。如果你不來，我準會直搗鬼屋去剝你皮，這會兒你可要把事情的經過給我老實招來！」

閻羅雙手一攤，做了一個「有何不可」的表情說：「沒問題，不過你得先向我報告心得！」

「心得？」

「難道你一夜酣眠，過目即忘？」閻羅問。

「是你帶我去看那鬼東西的，倒要我向你報告心得？」

「沒錯！難得一次整到你，可得讓我過過癮吧！嗯？」

藍帖信臉色一沉：「好吧，你這缺德道人！」

索性就地也坐在牆邊，藍帖信把雙眼閉起，讓昨夜那駭人的一幕又流回腦中的記憶螢幕。

「第一次我抬頭看見窗內空空盪盪的，地上好像散置著一些羽毛之類的東西，不太乾淨，而且有股腥臭…燈泡泛著昏黃的燈光，後來仔細一瞧，房間一角屈坐著一團影子，好似在動…是個背對著床的人形！…長髮雜亂…污穢不堪…分辨不出是男是女…。後來你學狗叫了兩聲，牠像有聽見，先把頭轉了過來…滿臉鮮血…然後…然後…」

「然後，你看到了什麼？」

「…然後牠整個轉身，手裏抓著一隻血肉模糊的東西…是雞鴨之類…牠生吃雞！…牠…牠有四隻…手臂！！」

「這真真正正是我此生看過最詭異駭人的一幕！」

藍帖信作結論，癱躺在牆壁，吐露出這麼一句話。

閻羅能體會他話中的含意：一個受過科學邏輯訓練，信仰真理與事實的人，一旦親眼目睹這樣的神怪實像，如何不對一輩子的文明科學理念，產生信心動搖的危機？

「告訴我！那不是真的。鬼王，那是不是一個仿照的機械人？故意設計來誑我的惡作劇…？」

「你覺得是這樣的嗎？一個擁有人類外形，四隻手臂、活吞雞鴨的機器人？」

閻羅的回答顯然對藍帖信起不了任何安慰作用，而且無情地把他推入深深的信仰危機中。

藍帖信無語…

「好吧！讓我告訴你，我是如何發現這個『妖怪』的。」

閻羅老神在在地說：「這是去年冬天的事了…」。